留他不住,只得一同送出門外來。老婆婆道:“若沒有便船,就可轉來。”雪姐與林嫂一邊答應,已是去了。婆媳兩個著他轉了彎才轉身,心中甚是怏怏不捨。
這雪姐與林媽,千不合萬不合要回來,也是冤家相遇,數莫能逃;卻說這江邊有一船戶姓江名濤,排行第七,綽號混江鰍,生得黑瘦長身,兩臂有數百觔膂力,又且伶牙俐齒專會騙人。現在弟兄五個。江大、江三已死。那江二綽號分水牛,更是兇勇;江四叫做穿山甲;江五綽號就地滾,娶妻郎氏賽花,與江七和娘一同居住,這郎賽花原是槍棒教師的女兒,頗有幾分姿色,且有一身出色的武藝;那江六叫做青草蛇:俱非良善之輩,常與盜賊合夥,且暗吃海俸,作倭寇線索,原是中洋村人。這對江儀真口有個財主,姓曹名壯,字偉如,年方四十,傢俬鉅富,是個二府前程。娶妻尤氏,悍妒非常,成親二十年來並不曾生育,又不許男人娶妾,略有看得過的婢女亦不許容留近身。這曹偉如亦無如奈何;其時因選了直隸廣平府同知,原不要帶家眷赴任,以便署中娶妾。這尤氏卻比他更滑,早已猜著他心事,偏要一同赴任。曹偉如曾暗託一個表兄龔監生在外邊相看人家女子,冀圖帶往任所,又恐不合己意,必要親自過目。因此,常有媒婆載著人家女子到龔家來相看,也曾坐過這江七的船隻,故江七知道曹家娶妾之事;無如看過幾個,總不合式。
這日適值林嫂同著雪姐到江頭搭船,江七一眼覷定雪姐好個標緻人物,因想:曹二府若看見這個女子,再無相不中的。心中計較,便迎上前來道:“媽媽是要僱船的麼?”這林媽看這船戶似覺有些面善,好像是熟識的,因答道:“正是,要到荻浦去的。”江七道:“恰好我的船正要到獲浦去,載客是順便的。請先上船,我到市上去買壺茶就來開船。”林媽看見船中無人,又是個便船,心下甚喜,便道:“你要多少船錢?”江七道:“這是順便的船,不拘你老人家給幾十文錢就是了,時常往來,再不計較。”林媽道:“如此甚好,竟與你五十文錢就是了,但不許再搭別人。你去買了茶就來開船。”江七口中答應,就往船中取了一把瓦茶壺,又往艙板下摸了一個包兒,上岸去了。
原來這金家住居離江頭不遠,只轉一個灣,卻是個小去處,不比得大碼頭人多眼眾,況且天色甚早,岸邊並無一人。當時林媽同雪姐先下了船,坐不多時,見船家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拿著一個荷葉包兒託著十幾個熱饅頭下船來,道:“老媽媽與這位小姐起身得早,到荻浦有二十來里路,恐一時風水不便到得遲了,因買幾個饅頭來,肚裡飢了,好當點心。”林媽道:“這倒算得是,我們若吃了,還你錢就是了。”江七道:“媽媽莫說還錢,這兩個點心我還請得起。這壺茶是現泡的松蘿茶,艙板上有茶鍾,可趁熱吃一杯。”一邊說話,一邊解纜,慢慢的把船盪開,兩眼睃著艙中問道:“你老人家尊姓?我一時卻忘記了,好像時常在這裡往來的。”林媽道:“便是我姓殷,這個是荻浦許相公的姑娘,這裡金家是他孃舅,因來與外祖母拜壽,住了好幾天,今朝才回去的。”江七隨口答道:“原來是許相公的姑娘,這裡金相公我都熟識,時常坐我的船往來的。”一面說話,這林媽見饅頭尚是熱的,且早起所吃點心不多,見有熱茶,就取茶鍾篩了一鍾與雪姐道:“你趁熱,點心再吃兩個,省得停會肚飢,冷了不好吃。”雪姐道:“乾孃也吃兩個,一般還他錢就是了。”當下不合兩人各吃了三個饅頭、兩鍾熱茶,不及片時,便都頭旋眼眩,齊齊倒在艙裡。
這江七瞧見倒了,便把船頭掉轉,一直往上流頭搖了去。原來江七看見他兩個來僱船時就起不良,他船中藏有迷人之藥,方才進艙取茶壺時,就將此藥拿去暗放入茶壺內。將他兩個放翻,就要搖回家去,因此用力往上流頭搖到黃天蕩裡來,卻是個茫茫蕩蕩、四周望不見崖岸的去處。心下想道:這注買賣是他自己尋上門的,若留了這老婆人便有妨礙,不若結果了他,這小女子不怕他不跟我上路。算計已定,遂進艙來,將林媼輕輕提起,四顧無人,往江心裡一拋,“撲通”一聲,已無影響,便將船一直搖往中洋村家裡來,已離荻浦有百十里遠近。正是:陽間失卻嬌娃伴,地下新添冤鬼魂。
但人心雖如此險惡,天理未必相容。畢竟不知雪姐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毒中毒強盜弄機關 詐裡詐浪婦排圈套
卻說那雪姐昏暈了兩三個時辰,漸漸甦醒,開眼看時,不見幹母,身知卻倒在艙內,大吃一驚,掙起身來,見船尚在江心搖著,急問道:“我的乾孃往哪裡去了?”江七且不答應,把船搖到幽僻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