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全死,隻身亡命,於是快意大叫活該。王翦既敗樊於期,便前來屯留,與桓齮合兵一處。眼見屯留旦夕可下,浮丘伯只得來勸成蟜逃走。
成蟜尚處在逍遙香的繚繞之中,浮丘伯遠遠望去,但見煙霧朦朧,光影慘淡,不似人間景象。成蟜靜坐,面色緋紅,呼吸急促。他彷彿能感覺到,在千里之外的咸陽思德宮內,在他缺席的情況下,他的命運已經被宣判定局。而他,對此卻並不想作任何的反抗。
浮丘伯怒其不爭。因為成蟜的憂鬱和猶豫,他們已經錯失了太多良機。浮丘伯道:“君侯不可自棄。為今之計,惟舍屯留而去,或東向趙,或南奔楚。六國苦秦久也,聞君侯至,其王必郊迎百里,延君侯為上賓。君侯身得以全,萬事皆可從長計議。豈不聞童子歌謠盛傳:長安到,天子笑。意為長安君當為天子也,其應必在君侯無疑。君侯輕身捨命,逆天之美意也。”
成蟜笑道:“童子歌謠,汝所編造也,尚來欺吾?”
浮丘伯叩首流血,道:“臣安敢再欺君侯。童謠者,每藏天機,不可不信。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成蟜道:“天何貴之有?天子何貴之有?孤無意於天下也。其應另有他人,必不在孤。”
多年之後,那時浮丘伯仍然在世,漢高祖劉邦於雒陽登基稱帝,再遷都咸陽,且更名咸陽為長安,浮丘伯這才恍然大悟:成蟜當年所言未錯,童謠之應,不在成蟜,而在後世之劉邦也。
成蟜不再理會浮丘伯,他只是望著鏡子中的容顏,神情痴迷。良久嘆息道:“如此美貌,後世可復得乎?後世人不得見吾,竊為後世人哀之。”成蟜看著鏡中之人,目光漸漸冷酷,又道:“我實在告訴你,生固大善,死乃愈善,未生尤善之善者。善之善者,千萬人中無一也。既而生人,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與其斤斤於得失,不如兩忘而化之。或曰,至得者莫過於生,至失者莫過於死。然莊子有云,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是為無生無死,無可無不可。屯留咸陽,嬴政嬴成蟜,太后宓辛,浮丘伯樊於期,將無同也。”
浮丘伯並不以為這又是逍遙香發作之後的胡話,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應答。他隱約感覺到,成蟜已經瘋狂。他的魂靈,已被強烈的幻覺魔障統治,毀滅是唯一行進的方向,註定不可阻擋。浮丘伯心中惋惜,同時也傷感不已。
成蟜又道:“我將赴死,天地鬼神萬物將殉我同死也。我在,故有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自無天地鬼神萬物存身之所。故而,我死則浮丘伯死,嬴政死,太后死,天地死,萬物死也。”
浮丘伯乃是荀子門下的高徒,自然覺出成蟜這番話太過阿Q,十足的精神勝利法。出於知識分子的本能,他倒很有願望和成蟜就此展開辯論。成蟜卻已經披髮狂笑,持刃在手,對鏡割面,血流如注,紅染衣襟。成蟜色不少改,大叫道:“飛昇吧,美貌。寧殘缺,毋凋謝。”一刀復一刀,直至無處容刃。
浮丘伯大駭,欲叫喊,卻難以發聲。成蟜已是奄奄一息,執浮丘伯之手,道:“將我焚燒,挫骨揚灰,毋使人尋到,然後君可去也。”
赤紅的大火吞沒了成蟜的軀體,浮丘伯彷彿在火焰中聽到呼喊:我的禱求湧出如水,為什麼離棄我?為什麼遠離不救我?浮丘伯定了定神,再來傾聽,卻分明並無聲音。
成蟜已不復存,浮丘伯於是率眾突圍,僥倖得脫,如風消失於天空,再無人知悉其下落如何,直到十二年後……
第十八章 權力蛋糕再分配 1、行賞未必全論功
且說一場叛國的陰謀終於被粉碎,王翦和桓齮率大軍入城,開始收拾殘局。成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自然讓王翦和桓齮二人的勝利成色大減。在嬴政的授意下,找來一個身材和成蟜相仿的人,搗碎面目,讓人無法辨認,再著以王子冠服,冒充成蟜,懸於城頭示眾。另外兩個主謀浮丘伯、樊於期皆安然逃脫,保住了性命。而那些沒能逃脫計程車兵和官吏們,就只能怨自己命苦了。王翦和桓齮的大軍所到之處,一個活口不留,死者數以萬計。至於屯留、蒲惣二城中那些無辜的老百姓,則被強行遷移到千里之外的臨洮,扶老攜幼,背井離鄉,二城為之一空,數年不復見炊煙。
前方的戰場尚未打掃完畢,在秦國的都城咸陽,卻又開闢了一個新的戰場:爭權奪利的戰場。成蟜之死是一大契機,正好可以藉此來一場權力再分配。凡在成蟜事變中立有功勞的的小朋友們,大家排排坐,分果果。
最大最紅的蘋果,自然是給了嫪毐小朋友。因為劉媼的出現,讓太后趙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