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堪傳諸久遠,子孫受益,勝於連拔百十名城。相國成此書,功在社稷,縱有滅國之功,不能過此。李斯賀我大秦,再賀後世學子。今世百家爭鳴,互不相讓,孔墨老莊,莫衷一是。求知學子,倉倉皇皇,難為取捨,不知去從。相國之書,採百家之長,棄百家之弊,融為一爐,定在一書,開卷則知天地萬物,閉卷已曉古今變化,此實後世學子之大幸大福也。李斯不敢賀相國,反竊為相國所費鉅萬之錢財悲也。”
李斯言出,座中諸公的情緒這才轉危為安,再聽得最後一句,也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並暗贊李斯的拍馬功夫實在高明。
呂不韋已是長遠沒享用過李斯的馬屁了,久別重逢,還是那麼的受用。況且,李斯也很識相地沒有提到編寫《呂氏春秋》其實是他的主意。呂不韋捋須大笑,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本相何惜之有。”於是舉杯,與眾人共飲。
歡樂的場景,反而倍添哀愁。在一片笑容之海中,呂不韋忽起悲興,嘆道:“天地無終極,人命如朝霜。千年之後,《呂氏春秋》尚在,你我卻已皆歸於黃土,與草木同朽了。”在說到這些的時候,呂不韋的目中竟彷彿泛著淚光。滿座賓客也不禁唏噓感傷。
呂不韋平靜了一下心情,又慷慨言道:“東方六國,兵強不如我秦,法治不如我秦,民富不如我秦,而素以文化輕視我秦,譏笑我秦為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本相自執政以來,無日不深引為恨。今《呂氏春秋》編成,馳傳諸侯,廣佈天下,看東方六國還有何話說。”字字擲地有聲,百官齊齊喝彩。
呂不韋又召士人出來答謝。這些士人才是《呂氏春秋》的真正作者,對此呂不韋也坦然承認。從他們的儀態來看,應該是經過事先挑選。但見士人們均精神飽滿,神態倨傲,渾不以滿殿的高官貴爵為意。那時節計程車人,有著直挺的脊樑,血性的張狂。按他們自己在《呂氏春秋》裡所記載下來的,他們是這樣的一群士人:“當理不避其難,臨患忘利,遺生行義,視死如歸。”“國君不得而友,天子不得而臣。大者定天下,其次定一國。”“義不臣乎天子,不友乎諸侯,得意則不慚為人君,不得意則不肯為人臣。”
數百士人魚貫出入,不能算是閱兵式,倒能稱得上是閱士式。百官看著這些整齊強悍計程車人們,也猜得出呂不韋的弦外之意:即便某天我呂不韋完全失勢了,只要有手下這批死士,任誰也休想將我輕視。和我作對?再好好考慮考慮吧。
李斯沉默地喝著酒,偶爾好奇地掃呂不韋兩眼。看來,是時候該重新認識這個老邁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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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權力蛋糕再分配 5、權力俱樂部
李斯已經不再有著青年時代的憤怒了。那時,他剛來到咸陽,一無所有,沒有身份和地位,沒有財富和房產。而他所要去往的咸陽官場,卻又是一家全封閉的貴族俱樂部,呂不韋就是這傢俱樂部的主人。這傢俱樂部,只對會員開放,根本就不帶外人玩。李斯只能徘徊在俱樂部之外,對於裡面的風光,他既妒忌又羨慕,並希望自己也能有進入的一天。這個時候,他和呂不韋的關係是徹底對立的,呂不韋就是他的仇人。
歌德說過一句浪漫悽美的話:我愛你,與你無關。李斯想對呂不韋說的卻是這樣一句話:我恨你,與我無關。誰叫你們這些俱樂部裡的人只顧自己快活,從來不往外看,也從來不曾發現門外我的存在,我,本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有資格更有能力享受俱樂部裡的一切。李斯要驚醒俱樂部裡的人,引起他們的注意,從而為他將門開啟。他有兩個方法,一是一把火把屋子給燒了,就像後來陳勝吳廣乾的那樣;二是站在門外大聲吶喊,乃至咒罵,瘋狂捶門,只求有人能夠聽到。李斯選擇的是第二種方法,他也只能如此選擇。
彼時的李斯,有著太多壓抑的憤怒,因此很難對呂不韋作客觀的評價。在彼時李斯的眼中,呂不韋始終只是一個商人,目光短淺、惟利是圖。對商人的看法,他和他師兄韓非完全相同:所謂商人,乃是五蠹之一,是人類的渣滓,社會的蛀蟲。誠然,商人作為一個比妓女還要古老的職業,在古代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一直是受到鄙視和厭棄的,至有無商不奸之說。販子,無恥之徒也。可見,古時候的商人,地位遠遠不如今天來得高。比較而言,商人的地位,過去被踩得太低,今天卻又被抬得太高。今日流行的價值觀,便是商人的價值觀。所謂成功,便是金錢的成功,從大里來說,看你手中裡有多少鈔票,從小裡來講,看你掏出什麼牌子的煙。而那些成功人士,也早拋棄了富翁富婆這樣土氣的頭銜,換上了社會精英、財富英雄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