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鳴聲,使我憶起日本的杜鵑鳥。我不知他們在說什麼,聲音聽起來像“咕鼓——咕鼓——咕鼓”。
……一月末的日本報紙提到新幾內亞前線——誰會知道我竟然就在前線呢?
氣候像日本的八月。但是這裡有那麼多可怕的蟲螫。蚊子尤其兇悍。我們很多人都病倒了,戰鬥士氣很低落。
四月,叢林的雨季到了。士兵們不能出去,就坐在潮溼的帳棚裡,一整天、一整夜,傾盆大雨,打在帳棚上。
離開故鄉已經數月,寄出的信也許並未寄達,故鄉的音訊全無。雖然不敢奢望能夠活著回去,但寂寞之情,深深充斥著我身為士兵的內心。空的汽油桶,暫代澡盆,水滿了出來;一如往常低垂著的,是南國的夕日。身邊的戰友接連逝去,能否再讀到來自故鄉的信呢?(田村日記)
每天晚上都下雨,不停歇地下,像女人的哭泣。帳棚頂離地面只有一米半高,溼氣逼人,即使生了火,還是難受。
當中國的“八百壯士”俘虜們像羅馬帝國的奴工一樣在拉包爾搶築機場的時候,田村的兩萬弟兄們在做一樣的事情。四十一軍在趕建的威瓦克機場在新幾內亞的本島上,距離拉包爾機場就隔著一個窄窄的俾斯麥海峽。田村有很濃的文藝氣質,晚上筋疲力盡倒在營帳裡時,他用詩來記錄自己的日子:
烈日曝曬,兵建機場,
大汗淋漓,無語。
工事日日進行,
長官天天巡察。
暫休海灘旁,汗水滿頭臉,
遠望海茫茫,只盼家書到……
秋蟬聲唱起,枯葉蕭蕭落……
機場以敢死隊的氣魄和速度鋪好,日本第六航空隊所擁有的三百二十四架戰鬥機和轟炸機,馬上降落在機坪上蓄勢待發。十萬重兵,百架戰機,新幾內亞的土著每天在轟轟震耳的戰爭聲音中掘土種菜,赤腳的孩子們像猴子一樣爬上椰子樹頂,遠遠地瞭望那巨大的機器,心中被一種模糊而神秘的力量所震撼。
沒有幾天,盟軍情報發現了這個飛機基地,地毯式的大轟炸開始。來不及逃走的飛機,大概有一百多架,被炸得粉碎,機體爆裂,千百片碎鋼片殘骸四射,火光熊熊夾雜著不斷的爆炸,從拉包爾都看得見,濃煙怒卷沖天,使整個天空變黑。
二三九師的一個戰友,在海灘上被飛機碎片擊中,當場死亡。田村拿起筆來抒發心裡的痛苦:
朋友在海邊被敵機炸死,
但是海水翻白浪,一樣寧靜。
武器殘骸隨波漂盪,
岬上草木青翠依舊,
小船泊港一如舊時。
我心何其悲傷。
但是轟炸時,不能出工,反而是田村可以休息的時候。他坐在低矮的帳棚裡,靠著一根柱子,曲起腿,在微弱的光裡,給一個女孩子寫信:
誰會知道,在這南海邊疆,我會這樣地思慕著你呢?一年不見了。
你其實只是一個好友的小妹,我不懂為何竟忘不了你。
從不曾給你寫過信,也不敢對你有所表露。
孤獨時,我心傷痛,想家。
我不敢妄想得到你的心,但我情不自禁。
說不定你已結婚;那麼我嫉妒你的丈夫。
蒼天又何從知道我如何地盼你幸福。
日記的最後一則,寫在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八日,字跡模糊,無法辨認。十二月八日以後,一片空白。他給思慕的女孩的信,沒有發出。
二三九師從當年十月開始,就在新幾內亞東海岸做極盡艱難的運輸和防禦。糧食殆盡,叢林所有的熱病開始迅速擴散。走在荊棘密佈的叢林裡,士兵一個一個倒下,倒下時,旁邊的弟兄沒有力氣扶他一把。田村倒下的地方,可能是新幾內亞東岸叫“馬當”的縣份。
沒有發出的信,連同他的叢林日記,在六十年後,澳洲戰爭紀念館親手放在他日本家人的手掌心裡。
69,誰丟了他的兵籍牌?
進入了一九四四年,太平洋海面完全籠罩在盟軍的轟炸範圍之內,新幾內亞外援補給徹底斷絕。兩年多前登陸新幾內亞總共有二十萬日軍,到一九四五年戰敗時,只剩下一萬個活著回家的人。
這一萬人,是否包括了和田村在叢林裡並肩作戰的、臺灣原住民所編的高砂義勇軍呢?
一九四二至四四年之間,日軍為了叢林作戰,在臺灣徵召了幾千名高砂義勇軍,送進菲律賓、新幾內亞、印度尼西亞等熱帶雨林,為前線的日軍做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