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君在一九四九年沒離開淳安,她就會和她今天仍舊思念的爸爸媽媽,還有她自己的孩子,經歷被迫遷徙的這一幕:
諫村是淳安遠近聞名的大村,全村二一四戶,八八三人,也是一個非常富裕的地方,村莊臨溪而築,依山而建,黛青瓦,雕樑畫棟。一九五九年三月,通知我們移民,一隻雕花大衣櫃收購只給一元二角八分錢。一張柏樹古式八仙桌只賣六角四分……到了四月三日,搬遷的那天,拆房隊已進了村,邵百年的母親坐在椅子上呼天嚎地哭叫著不肯走,拆房隊繩子捆上他家房子的棟樑,幾位拆房隊的人把這位老人連人帶椅子一起抬出門外,房子也就頃刻倒下了。
帶著一點不甘心和不服氣,八十幾歲的餘年春費了五年的時間,把千島湖水底的淳安城一筆一筆畫出來。故鄉的每一個祠堂、寺廟、學校、政府建築,每一塊空地、每一條溝渠、每一條街和巷弄,以及街上的每一戶人家和店鋪——哪一家比鄰哪一家,哪一家的主人姓誰名誰、店鋪什麼名號,鉅細靡遺,一點不漏。餘年春找出零落四方的鄉親老人,一個一個詢問,一件一件比對,然後用工筆,像市政府工務部門的官方街道圖一樣,細細地還原了被奪走的故鄉風貌。
開啟在我眼前的,是一幅捲軸,淳安古城的“清明上河圖”,我第一次,看見屬於美君的新安江畫像。
面對著這張不可思議的圖,我問,“您知道美君的家在哪裡嗎?”
“知道,”餘年春說,“上直街九十六號。”
他彎腰,把上直街九十六號指給我看;真的,如美君所說,就在新安江畔。
“不會錯吧?”我問。
“絕不會錯,”老人十分篤定地說,“你看,美君的父親叫‘應芳苟’,這圖上寫著嘍。”
彎下腰細看,上直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