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困難的工作,因為那幅畫十分龐大,他只有一個人,所以必須要分開鑄造,再將它們合鑄起來。
但他的技術很好,該死的好。
日升。月落。
月落。日升。
風吹著,雨下著。
他的血和淚和在陶泥之中,滴在銅液裡。
巴狼不知道他花了多久的時間,他沒有特別去注意,他把所有的心力,都花在鑄造這幅畫上。
“你得吃點東西。”蝶舞說。
他吃了,因為那樣才有體力把事情做完。
“你必須睡覺。”蝶舞說。
他睡了,卻總是流著淚醒來。
沒有阿絲藍的現實,太過孤寂。
有時候,他從夢中醒來,會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起床後,便會瘋狂的在荒廢的鬼城裡,四處尋找她。
在白塔的曬場,在倒塌的城牆,在漫流的河岸,在工坊的大樹下——
巴狼、巴狼……
他可以看見她笑著朝他揮手的身影,聽見她開心叫喚他的聲音,但阿絲藍從來沒有真正出現過。
然後,蝶舞會找到他。
他會清醒過來,痛苦的回到清冷的家中,繼續鑄造那幅銅畫。
或許,到了最後,他是真的瘋了。
但沒有了阿絲藍的世界,是怎樣都沒差了。
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將銅畫鑄完,修飾,磨光,擦亮。
鑄好銅畫的那天,又下雨了。
銅畫很大很大,上面有著一切,但他只在一旁小小、小小的角落,刻著她和自己的身影。
他在爐前鑄著銅,她在他身後煮著飯,看著他。
雨水落在她的臉上,好像她又哭了。
他急切的用衣袖,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別哭了……”
他輕撫著她秀麗的臉龐,彷彿又聽見她溫柔的聲音。
巴狼,衣服要多穿一件,別冷著了……
巴狼,這湯我熬了十個時辰呢,你嚐嚐……
巴痕,明兒個走師傅生辰,你別忘了……
巴狼,這手套送你,工作時戴著,就不會再燙著手……
巴狼,等等,這魚還燙著呢……討厭,你這貪吃鬼……
巴狼……巴狼……
我愛你……
熱淚,一滴、一滴的滾落,他再次慟哭了起來。
我很抱歉……只有我……不夠……
她的無奈、她的哀傷淡淡迴盪著。
如果……如果我的愛……就已足夠……令你心滿意足……再不介意其他……就好了……
“對不起……”
他悔不當初的道著歉,滿是傷的大手,顫抖的撫過她的臉,一次又一次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卻怎樣也擦不盡。
“阿絲藍……”
對不起……不能……陪你到老了……
心,痛欲裂。
他跪趴在畫的最角落,哽咽沙啞的喚著她的名。
“阿絲藍……”
他泣不成聲的哭著,撫著他此生最珍愛的女子。
“阿絲藍……”
風輕輕、輕輕的吹著,帶走了他的呼喚。
他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再分不清。
當蝶舞發現那在短短時日內,一夜白髮的男人時,巴狼已經跪在那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死前,他的手,依然擱在阿絲藍的臉上,替她擋雨。
粉色的杜鵑,被雨打殘,落了下來,隨著匯聚成小溪流的水,流到了他身邊,殘破的花瓣,依戀的偎在他的褲腳,卻無法對抗越下越大的雨水。
終於,那一抹粉,還是被水流帶走了。
大雨,淅瀝淅瀝的下著。
一直下著……
【上集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