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向我說:“你不會投生到個好地方去嗎?”然後她用力的連連吻我,吻得我出不來氣,母子的瘦臉上都顯出一點很難見到的血色。
“七坐八爬”。但是我到七個月不會坐,八個月也不會爬。我很老實,彷彿是我活到七八月之間已經領略透了生命的滋味,已經曉得忍耐與敷衍。除了小姐姐把我扯起來趔趄著的時候,我輕易也不笑一笑。我的青黃的小臉上幾乎是帶出由隱忍而傲慢的神氣,所以也難怪姑母總說我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小東西”。
我猜想著,我那個時候一定不會很體面。雖然母親總是說我小時候怎麼俊,怎麼白淨,可是我始終不敢深信。母親眼中要是有了醜兒女,人類即使不滅絕,大概也得減少去好多好多吧。當我七八歲的時候,每逢大姐丈來看我們,他必定要看看我的“小蠶”。看完了,他彷彿很放心了似的,咬著舌兒說——他是個很漂亮的人,可惜就是有點咬舌兒——“哼,老二行了;當初,也就是豌豆那麼點兒!”我很不愛聽這個,就是小一點吧,也不至於與豌豆為伍啊!可是,恐怕這倒比母親的誇讚更真實一些,我的瘦弱醜陋是無可否認的。
一歲半,我把父親“克”死了。
父親的模樣,我說不上來,因為還沒到我能記清楚他的模樣的時候,他就逝世了。這是後話,不用在此多說。我只能說,他是個“面黃無須”的旗兵,因為在我八九歲時,我偶然發現了他出入皇城的那面腰牌,上面燙著“面黃無須”四個大字。
義和團起義的那一年,我還不滿兩歲,當然無從記得當時的風狂火烈、殺聲震天的聲勢和光景。可是,自從我開始記事,直到老母病逝,我聽過多少多少次她的關於八國聯軍罪行的含淚追述。對於集合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