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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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詩
昔 年
我昔生憂患,愁長記憶新;
童年習凍餓,壯歲飽酸辛。
滾滾橫流水,茫茫末世人;
倘無共產黨,荒野鬼為鄰!
今 日
晚年逢盛世,日夕百無憂;
兒女競勞動,工農共戚休。
詩吟新事物,筆掃舊風流,
莫笑行扶杖,昂昂爭上游。
第一章 童年習凍餓
生於北平,三歲失怙,可謂無父。志學之年,帝王不存,可謂無君。無父無君,特別孝愛老母,布林喬亞之仁未能一掃空也。幼讀三百千,不求甚解。繼學師範,遂奠教書匠之基。
第一節 “慶春”①
我是臘月二十三日酉時,全北京的人,包括皇上和文武大臣,都在歡送灶王爺上天的時刻降生的呀!
……………………
①該節基本取自《正紅旗下》。胡絜青在《老舍生活與創作自述·後記》中說;“它(《正紅旗下》)對了解老舍本人的身世、家庭和童年是會有很大幫助的,雖然在細節上不必全信以為真。……即使有點出入,也影響不大”。老舍出生後到入基督教前一直用名“舒慶春”。
灶王爺上了天,我卻落了地。
那是有名的戊戌年啊!
在我降生的時候,父親正在皇城的什麼角落值班。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自古為然。姑母是寡婦,母親與二姐①也是婦女,我雖是男的,可還不堪重任。
……………………
①依實際情況,《正紅旗下》中的二姐應該是老舍的三姐。
我的母親是因為生我,失血過多,而昏了過去。幸而大姐及時地來到。母親暈過去半夜,才睜眼看見她的老兒子。大姐把我揣在懷裡,一邊為母親的昏迷不醒而落淚,一邊又為小弟弟的誕生而高興。二姐獨自立在外間屋,低聲地哭起來。天很冷,若不是大姐把我揣起來,不管我的生命力有多麼強,恐怕也有不小的危險。
在生我的第二天,雖然母親是那麼疲倦虛弱,嘴唇還是白的,她可還是不肯不操心。她知道:平常她對別人家的紅白事向不缺禮,不管自己怎麼發愁為難。現在,她得了“老”兒子,親友怎能不來賀喜呢?大家來到,拿什麼招待呢?父親還沒下班兒,正月的錢糧還沒發放。向姑母求援吧,不好意思。跟二姐商議吧,一個小姑娘可有什麼主意呢。看一眼身旁的瘦弱的、幾乎要了她的命的“老”兒子,她無可如何地落了淚。
第二天早上,二哥福海攙著大舅媽來到。
他知道母親要說什麼。“您放心,全交給我啦!明天洗三,七姥姥八姨的總得來十口八口兒的,這兒二妹妹管裝煙倒茶,我當廚子,兩杯水酒,一碟炒蠶豆,然後是羊肉酸菜熱湯兒面,有味兒沒味兒,吃個熱乎勁兒。好不好?有愛玩小牌兒的,四吊錢一鍋。您一丁點心都別操,全有我呢!完了事,您聽我一筆帳,決不叫您為難!”
他的確有些本領,使我的洗三辦得既經濟,又不完全違背“老媽媽論”的原則。
正十二點,晴美的陽光與尖溜溜的小風把白姥姥和她的滿腹吉祥話兒,送進我們的屋中。
白姥姥在炕上盤腿坐好,寬沿的大銅盆(二哥帶來的)裡倒上了槐枝艾葉熬成的苦水,冒著熱氣。參加典禮的老太太們、媳婦們,都先“添盆”,把一些銅錢放入盆中,並說著吉祥話兒。幾個花生,幾個紅、白雞蛋,也隨著“連生貴子”等祝詞放入水中。這些錢與東西,在最後,都歸“姥姥”拿走。雖然沒有去數,我可是知道落水的銅錢並不很多。正因如此,我們才不能不感謝白姥姥的降格相從,親自出馬,同時也足證明白姥姥惹的禍大概並不小。
邊洗邊說,白姥姥把說過不知多少遍的祝詞又一句不減地說出來:“先洗頭,作王侯;後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作知州!”大家聽了,更加佩服白姥姥——她明知盆內的銅錢不多,而仍把吉祥話說得完完全全,不偷工減料,實在不易多得!雖然我後來既沒作知縣,也沒作知州,我可也不能不感謝她把我的全身都洗得乾乾淨淨,可能比知縣、知州更乾淨一些。
洗完,白姥姥又用薑片艾團灸了我的腦門和身上的各重要關節。因此,我一直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