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譏諷他膽小怕事,惟命是從,不過只是嚴嵩的一個小妾而已!
在當年,這句話大概是罵人用語中最為狠毒的,昔日諸葛亮激司馬懿出戰,用的無非也就是這一招。
按照鄒應龍的想法,聽到此話的徐階應該勃然大怒,跳起來才對,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個依舊面帶微笑,神態自若的人。
於是他再次憤怒了:
“大人如此置若罔聞,難道你已不記得楊繼盛了嗎?!”
當這句質問脫口而出之時,鄒應龍驚恐地發現,那個微笑著的好好先生突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露殺氣的人。
“我沒有忘,”徐階用一種極為冷酷的語氣回覆了他的訓斥,“一刻也沒有忘記過。”
等待只因值得,隱忍只為爆發,要堅信,屬於我們的機會終會到來。
【勝算】
徐階就這樣在屈辱和嘲諷中繼續膽小怕事,繼續惟命是從,繼續等待著,在沉默中積蓄力量,直到有一天,他做出了一個判斷。
嘉靖三十七年(1558)三月,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給事中吳時來、刑部主事董傳策、張翀紛紛上書,彈劾嚴嵩奸貪誤國,在明代,彈劾是家常便飯,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但問題在於,事情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首先這三個人是在同一天上書,如果說沒有預謀,很難讓人相信,而自楊繼盛死後,彈劾嚴嵩者大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敢觸這個黴頭的人也越來越少,這三位仁兄突然如此大膽,如果不是受了刺激,自然是受了指使。
至於何人指使,只要查查他們的檔案,就能找到答案:董傳策是徐階的同鄉,吳時來、張翀都是徐階的門生。到底是誰搞的鬼,白痴都能知道。
嚴嵩感覺自己上當了,他意識到這是徐階精心佈置的一次打擊,但他不愧是政壇絕頂高手,立刻想出了對策,一面向皇帝上書,請求退休,而暗地裡卻密奏,表示其背後必定有人暗中指使。
這是一次經過精心謀劃的應對,因為嚴嵩十分清楚,這位皇帝啥都不怕,就怕陰謀結黨,一定會命令追查。
果然嘉靖很快下令,把三人關進了監獄,嚴刑拷問,一定要他們說出主謀,但這三位兄臺敢於彈劾嚴嵩,自然是有備而來,被錦衣衛往死裡打,卻打死也不說。案件查不下去,只好認定他們是心有靈犀,自覺行動,全部都發配充軍去了。
對於這個結果,嚴嵩雖不是太滿意,但也就湊合了,在他看來,自己成功地擊退了徐階的進攻,獲得了勝利。
然而嚴嵩卻忽略了一個問題:以徐階的智商,應該知道這種彈劾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要做這種無謂的事呢?
所以答案是:他錯了。
真正的勝利者並不是他,而是徐階,因為這不是一次進攻,而是試探,徐階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
在不久之前,他找來了吳時來、董傳策和張翀,安排他們上書彈劾,並向他們事先說明,這是一次必定失敗的彈劾,而他們可能面對免職、充軍,甚至殺頭的後果。
三個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一個完全相同的信念和目標。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彈劾無效,他們被髮配邊疆,然而這只是嚴嵩所看到的那一面,此事的另外一個結果,他卻並不知道。
嘉靖已經不耐煩了,雖說他並不會因為彈劾而處罰嚴嵩,但長年累月,他都要為這位仁兄擦屁股,處理罵他的公文,正如一些史書所記載的那樣:“上雖慰留之,然自是亦稍厭嵩矣。”
而且嚴嵩還忽視了這樣一個細節:以嘉靖的聰明,就算沒有證據,自然也知道這次彈劾是徐階所指使的,雖做了個樣子,把三個人逮捕入獄,最終卻還是從寬處理,發配了事。如果他要處理徐階,隨便找個由頭就是了,根本不用什麼證據。
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它意味著徐階在皇帝心目中地位的提高,它意味著當徐階和嚴嵩發生矛盾時,皇帝的庇護將不再只屬於某一個人。
老奸巨滑的嚴嵩只看到了對他有利的那部分,而徐階卻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清楚地知道,決勝的時機雖然還沒有到來,卻已不再遙遠。
話雖如此,畢竟還是惹了大事,徐階隨即請了大假,躲在家裡閉門謝客,繼續當莊子的兒子——莊(裝)孫子,人也不見,事情也不管。
徐階再次開始了等待,因為時機總是在等待中出現的,兩年之後,當那個人的死訊傳來時,他開始重新振作起來,因為直覺告訴他,機會已經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