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去,朕等你的好訊息。”
我掙扎著道:“皇上,那麼容臣妾去更衣。”
“不用更衣了。”他伸手為我扶正髮髻上的雙鳳衛珠金翅玉步搖,讓三縷金線串南珠薔薇晶尾墜恰到好處的垂在耳邊,又為我正一正楊妃色暗花流雲紋綾衫,“朕的嬛嬛永遠這樣美,朕若是老六,也會心甘情願喝下你玉手送上的毒酒。去吧!”
我木然被他推著起身,小廈子牢牢挽住我的手臂往桐花臺去。玄凌空洞的聲音沉沉在耳後,“事成之後,涵兒會是大周絕無異議的太子,因為他有一位深得朕信任又能幹的母妃。”
回眸的瞬間,光線暗淡的疏影裡,他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幽遠難測,隱隱透出一縷暗紫劍光,冷硬銳利,直刺向桐花臺方向。
前無去路,後退,亦只有死路。
妃色裙裾散若流雲輕輕掠過漢白玉地面,因著殿中設宴,桐花臺的地面皆用清水沖洗過,光可鑑人。小廈子悄然引我入內室,碧玉珠簾子悠然作聲,簾後的他已經肅然起身,行李等候。
“是我。”隔著一掛碧玉珠簾,我用舌尖壓住牙齒的顫抖,溫言道:“王爺不必客氣。”
桐花臺殿閣中幃簾已卷,暮光迷離。小廈子上前打起簾子,碧瑩瑩的珠光之後,他著一襲銅色長衣,長髮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視的瞬間,窗外有燻然溜入細竹簾的風,在黃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來愈溫柔繾綣,像一個柔軟的夢境。
我有一瞬的恍惚,桐花臺嘉木繁翠,陰陰如舊,映著暮晚天光,涼風滿袖,牆角夕顏盛開若清雪漫漫,彷佛時空倏然逆轉,又回到初入宮闈的少年時光,還是那年七月末的夜,與他初會於桐花臺。
紫奧城的日子綿長地似一縷越拉越長的絲線,在沉溺般的寂寞中,總是常常會想起凌雲峰的那些日子,想起久未謀面的他。那麼久的思念之後,此刻只深切地盼望著,只要永遠不要見他,不要有這樣的相對就好。
小廈子打了千兒陪笑道:“皇上午覺睡得不香,此刻還很睏倦,所以先遣娘娘先來陪王爺喝幾杯。皇上更衣後即刻會到來。”
玄清揚起眉毛,問道:“皇兄身子不安嗎?”
小廈子眼睛骨碌一轉,已經笑起來,“皇上龍體無恙,只是天熱貪睡,午後瑃嬪小主又來過。”
言及此,玄清已不好多問,小廈子放下手中的纏絲瑪瑙盤,盤子擱著一把和田白玉蓮瓣酒壺,壺中殷紅的酒水似一泓桃花水,沉靜地蘊著甘甜醉人的馥香。壺上極精緻的蓋帽,以兩瓣和田白玉合在一起,肉眼幾乎不可分辨,總以為是完整的一塊。
他笑容清單若四合的暮光,“有勞淑妃了。”
心頭一陣痠麻,從水綠南薰殿道桐花臺,其實不過一盞茶時分的距離,我卻好似走完了半生綿長時光,腳下一酸,幾乎是落在了座位上。
小廈子將酒壺放在我手邊,滿面笑容,“有勞淑妃娘娘陪坐,奴才先去請皇上。”
酒壺的冰涼近得讓我觸手生寒,事以至此了,不是嗎?
我狠一狠心腸,微笑道:“難得與王爺一起飲酒。”
四下已無旁人,唯我與他靜靜相對,他聲音清越宛若初夏蓬飛的草木清新,“你還是喜歡妃色的衣衫。”
幕然想起,那一年桐花臺偶遇,我也是穿著妃色裙裾。歲月的巧合,真當是要貫穿首尾嗎?
我凝望窗外素白無芬的小小夕陽,不覺嘆道:“桐花臺冷寂多年,這些夕陽卻花開花落,依舊繁盛。”
“淑妃還記得我昔日所言嗎?夕顏,是隻開一夜的花,就如同不能見光不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可是有些情事再不為世人接受再不能見光,照舊在心裡枝繁葉茂,永不會凋零。”
我輕嘆:“會不會終有一年有人覺得這夕顏礙眼,會把它盡數拔去,片葉不留?”
“也許會。”他眉眼平和,語意清單而堅決,“即便拔去這些夕顏,開在心裡的夕顏卻是永不會除去的。”
我手指輕按右側壺蓋,只消用一點點力氣,只要一點點,淺紅的酒液流暢滑落杯中,我滿滿斟了一杯,遞到他面前,“這些年,你在邊關辛苦了。”
他的笑意如一縷照霜月光,澄澈分明,“淑妃可曾聽過一句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只要想到千里所共的嬋娟可以照著身心俱安之人,再辛苦又何妨?”他停一停,“入宮述戰之前,我曾去過凌雲峰,一山一水,一切如舊。”
我微微淺笑,“可惜,我此生再無機會回去了。”語畢,我舉起酒壺,欲為他斟滿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