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都會報名。有這等好事,想得美。
我後來發現,李夢石喜歡開一些特定情境下的玩笑。譬如,有一位著名的失敗者,在落難時曾得到李夢石的資助,李夢石親口對我說,我借給他300萬。那位問,我現在身無一文,你敢借我這麼多?李夢石說,我賭你這個人遠遠不止300萬,如果你不能東山再起,這300萬算給自己的眼光買單。那人後來果然東山再起。在一次記者訪談中,這位著名的失敗者談到了李夢石仁慈的資助,但說的數字是五十萬。五十萬也很了不起啊,我由衷地認為。
所以我現在寧願相信李夢石當初的實際負債大概在五千萬左右,而不是他說的三個億。縱是五千萬,這也是相當了不起的數目。想想他剛剛登陸上海灘,想想他區區一餐館小老闆的出身。好運氣似乎一直跟著他。錢也一直跟著他。
天空中的陽光凌厲地呼嘯,到了溝內成了輕柔的撫摸。時間過得舒緩而有張力。在這兩天裡,我吃掉了這一生的水果,兩天的緣分既短暫而又深刻。
後來呢?我問。
我把自己置於進退兩難的境地。外方裝置款是要付的,但後續的投入簡直是我無法解決的。李夢石說。你看,無論如何我已經在一部大戲中扮演著角色,欲罷不能。我只能另闢蹊徑,而且絕無退路。
陽光從葡萄藤間漏下來,斑駁的落在我們的身上,象蠶在啃噬著我們的身體。時間在這啃噬的細碎聲響中偷偷溜走。
我們依依不捨地離開葡萄溝,回到烏魯木齊。那天晚上,賓館裡開著冷氣,在露天巴扎裡流連時,我被幾隻瘋狂的母蚊追逐,讓我迷惑不已。這還是傳說中的新疆麼?
關於蚊子。
其實,世界上蚊子密度最大的地方就在新疆。
1980年代,年輕、銳氣、文學、頹廢的我遊走在北疆的戈壁與綠洲之間,曾經到過叫塔克什肯的地方。它位於富蘊縣境內,在中蒙邊境線上,從富蘊縣城出發,坐著三菱越野車,要走大半天的路程。沿途是高低不平的戈壁丘陵地帶,無草,無樹,無水,亦無人,一片褐色。我們到達塔克什肯時,陽光依然灑在無言的戈壁上。雲淡風清。
我們的目的地就是塔克什肯邊防站。駐有一個邊防連的兵力。邊防站被一圈圍牆圍著,長在圍牆之上的是瞭望塔,塔上是拿著沒有彈夾的衝鋒槍的戰士,圍牆的前方一片平裸的戈壁,寸草不生,往前延伸兩公里左右,便是蒙方的邊防哨所,和我們一樣有瞭望塔,塔裡有固定的觀察望遠鏡,在陽光底下閃著白光。
連長和指導員以部隊的風格接待我們,除了我,還有陪同我的團部幹事。炊事班的戰士們已經準備好,我們一到就開始喝,伊犁特,好酒。喝茶用的那種杯子。連長一杯,指導員一杯,副連長一杯,排長一杯,排長一杯,四個班長共四杯,炊事班站士代表一杯,幾杯啦?十杯啦。不能喝了。我出去轉轉。連長把手一揮,跟上。兩位戰士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夕陽已經從對面蒙方的小山脊上落下去了,天光猶是明亮,但此時的院落裡,黑色的蚊子遮天盤舞,天地間被這種小生命所佔領,密密麻麻,往人的身上撞,往耳孔鼻孔裡飛,手一抓就是一把耶——這裡的蚊子象露珠,太陽出來就沒,太陽一走就來!我被驚呆了,何曾見過這種陣勢,便往院外逃。院外同樣如此,同樣是蚊子的天堂。
我暈暈咚咚,往戈壁上晃去,戰士衝到前面攔住我,說,前面危險。我揮揮手,嘟噥著說,沒事……戰士固執地站在我的身前,我說,你,你們,回去……我要解大手。
一位戰士手腳麻利地在我的身旁點起一堆火,指著火旁對我說,就在這裡解。
我還是說,回去,你們回去。
倆位戰士一言不發,一左一右站在火堆旁。我解出了此生最為豪華的大手。心存感激。
火堆是用來驅蚊的。後來聽說雙方經常布潛伏哨抓舌頭,所以連長要戰士跟上,戰士便一步不離地跟著我。這些戰士和我素昧平生。
荒涼的塔克什肯啊。
晚上我在娛樂室看到戰士們戴著面罩看電視,蚊子不甘心地滿室飛翔,扇動空氣的聲音和電視裡的聲音。戰士們安之若素。
我進入廁所小解,見到一個個小隔斷裡,青煙嫋嫋,成為風景。
蚊子之都的塔克什肯啊!
二十年過去了,曾經的戰士們早已回到了各自的家鄉,但我知道,塔克什肯永遠是戰士的陣地,一茬茬走了,又一茬茬地來——兄弟們,你們還好嗎?蚊子呢,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