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絕望所吸引。珠錨借用這沒了靈魂,但卻依然“活著”的身體吞針御鬼,本來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就在那不得志的男人死去的寒夜,這原以為早就不存在的女人竟擺脫珠錨的控制,用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咽喉!施咒者由“活人”變成了“死人”,召喚疫鬼的咒術便失控了……
“那個男人又無能又兇暴,帶著她背井離鄉最終客死異地,真是一無是處。可即使如此,她也還是願意為他而死……”珠錨輕掠鬢髮,帶著寂寥的媚態,“看看你的表情,訥言……你在嫉妒!”
嫉妒?何止是對這個日本男人,自己禁止次弟和珠錨交往的原因難道不就在於此嗎?之所以會在他眼中看見自己,不正是源於又歸於這種醜惡的感情——就因為“像媽媽”這樣單純的原因,不管對方身份如何,出於怎樣的目的,訥言都只忠於自己的慾望與感覺;可自己卻只能隱藏起混沌昏暗的本質,偽裝成一個敦厚沉穩的長子,中規中矩的活下去……
嫉妒?又何止於為了虛幻之愛飛蛾撲火的訥言,它的物件甚至還有鹿鳴,或者說自己其實是在嫉妒所有能勇敢迎向愛的人吧——嫉妒為了追逐愛率性而行的父親,嫉妒為了捍衛愛終生沉默的母親,嫉妒為了挽留愛強顏歡笑的外室妾婦,嫉妒為了償還愛甘願赴死的日本女人,因為這一切自己都做不到,被自我所牽絆束縛的自己,既沒有鹿鳴那火焰一樣看似激烈的理性,也沒有訥言那偽裝得纖細善感的熱情。
“還看不出來嗎——你為什麼會被我吸引?因為我們是同類啊……”珠錨發出勸誘的聲音湊近失魂落魄的敏行,輕輕拉住他凍得冰冷的雙手。
同類嗎……也許正因為一直面對那黑暗的世界,連靈魂也被染黑,以至於不敢相信自己也能觸碰光明美好的東西,所以才會醉心於珠錨的瘋狂吧?可自己只想做個卑微的看客,懷著刺痛的狂想沉湎在愛的絢爛花紋裡,卻絕不染指,又為何要逼迫自己面對本質的醜陋陰暗呢?為何要追究那雜亂的刺繡背面,追究那不斷刺穿錦緞的萬線千針?
“你就是為了這個欺騙我的弟弟,傷害我的妹妹?”敏行暴發般的大喊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不放過我!”
“是你不放過我!”珠錨的表情如同冰之花朵,可聲音卻像逐漸綻放在夜空的焰火,“從前根本沒有人看過‘我’,從來沒有人注意到那層皮囊裡的‘我’!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的人是你!你使我前所未有的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也使我前所未有的渴望著死亡!”
“那是因為我厭惡你!我不能讓你和你身邊那些汙穢的疫鬼接近我的家人!”
寒風裡突然摻進了一縷腐敗的惡臭,這腐臭漸漸凝成赤黑瘴氣,理所當然的瀰漫飄散。似乎會錯意以為敏行在呼喚自己,霜痕消融的地面上,溢滿粘液的紛紜腳印中,獨角疫鬼再度爭先恐後的擁擠而出……
“看見了嗎——它們和我一樣,都因為你而存在!”指尖沿著敏行的手臂攀上他面頰,珠錨撫慰著不知所措的青年,但那冶豔的眼神卻搖曳著最深的絕望,“實際上……你厭惡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和我太過相似的自己,讓那些不應存在的東西現形的自己!”
分不清蠱惑人的,究竟那繾綣的語聲,還是那無法自拔的彷徨,敏行像被吸入似的凝望著珠錨青白的臉龐,傾聽著不斷翕動的紅唇間逸出的語言:“我也一樣厭惡你,訥言……看見現在的你,就像看見我自己一樣——所以……我來放你自由……”
小鳥掙扎撲翼的響動突然切斷了珠錨的話語,短促的爆裂突兀而起,緊接著,毒蛇吐信般的絲絲聲不斷傳來。珠錨的表情瞬間改變,她丟開敏行猛地壓住身邊的繡架——呼應小鳥的掙扎,鳥籠繡件上的一根髮絲斷裂了,隨著那雙翅膀的鼓動愈加強烈,整片花紋隨即脫線崩潰。珠錨狠狠地咒罵著:“該死,封不住它了!”
——這又是珠錨的咒術?用死去女人的頭髮繡成牢籠,禁錮那有著銀鈴變貌的小鳥?
珠錨用穿了長髮的針尖拼命按住崩裂的線頭,她抬起眼,向敏行投射過來的眼神已經恢復了狂躁與兇狠:“快抓住它!你不是已經厭惡了嗎?只要抓住那隻鳥就可以解脫了!快去,訥言!快!”
這麼簡單就可以解脫嗎?可是……自己真的需要解脫嗎?直到這一刻敏行才突然發現,即使面對著不堪忍受的彼岸世界,即使懷抱著極度灰暗的膽怯自卑,但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就此解脫!
不知從何處吹來了,惡意的寒風……
簷頭那片金色的梅枝霎時間被赤黑煙霧吞沒,豐腴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