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鬍子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點精光:“你認得我?”
回答他的,是一聲壓抑到極點的低嘯──李珣心中再無懷疑,一個轉身,直躍起空中十餘丈高,青玉隨即出鞘,青光一閃,已駕著劍光遠去了,只留下那些護衛張口結舌,如在夢中。
也不知飛了多遠,李珣心中,無數情緒一發地湧了上來,上衝腦際,便是有兩塊玉辟邪也擋不住了,自小到大那無數場景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閃現,最後又歸於那一條淺淺的疤痕。
鞏維,他怎會忘了這個人?尤其眉角上的疤痕,李珣更是記得清清楚楚。
他還記得那日午後,父親領這人進來,言其有萬夫不敵之勇,雙臂有千鈞之力,李珣好奇不過,便讓這大鬍子拉開掛在牆上的一把強弓。
當時,那一把比他還高的大弓,被大鬍子輕鬆拉成了滿月,接著再一用勁,便將其輕鬆扯斷,崩斷的弓弦抽在他臉上,便留下了這道疤痕。
曾幾何時,此人臉面流血,依然不動聲色的狠勁,成了他小小心靈暗自崇拜的物件,對那條因自己而留下的疤痕,他更是記憶深刻。
隨著年齡的漸長,閱歷增加,他幼時的心情再不復見。可是,這一道疤,這一個人,尤其是這人身後,扯出來那一連串已漸漸模糊的身影,就這麼突如其來,讓他暈了頭。
“鞏維是王府的侍衛統領,有他在,必是王府要人在此,是誰?”
他再也飛不下去,按下劍光,停在一處野地裡,不停地喘息。他將方才清醒以後,所接收到的資訊逐一整理一遍,最終做出了結論:“應當是一位女眷,上山祈福而來……卻不知是府中的哪位?”
已近九年不曾見到的親人身影紛至沓來,一個個模糊得令他心悸!他只清楚記得祖父癲狂迷亂的模樣,還有父親那嚴厲冷肅的臉孔。
其餘人,包括他的母親、祖母,還有幾位姨娘、弟弟、妹妹,都只能抓著一點不真實的虛影,便如同幻霧,風一吹,便消散了。
“回去!”
他清醒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想到在數十里之外的,便是這世間與他最親近的血脈,就讓他全身都滾燙了起來,與親人相認的衝動,瞬間成燎原之火。
“是母親,還是老太妃?”他腳下不停地往回走,心中也不停地思量,一波又一波溫熱的血液,在他胸腔內來回翻騰。
他開始在想見面之後的說辭,是啊,他該說些什麼?
一別九年,他該用什麼理由,讓親人們相信,他還活在世間?該用什麼說辭,來表達出他此時的心情?
見了母親,他該怎麼說?見了老太妃,他該怎麼說?若是其它的姨娘,他又該怎麼說?
他又想,見了他,母親會說什麼?老太妃會說什麼?其它的姨娘,又會說什麼?
還有,他的父親會怎麼說他?祖父,又是怎樣的一副面孔。
對這一個失蹤了九年的小主子,王府裡林林總總的侍衛、下人,又會怎麼面對他?
即便他的智力遠遠高過同儕,但面對這即將接觸的一切狀況,心裡面也有些緊張,手掌更不知不覺地出了汗,溼膩膩的,好不難受。
他本能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沙石土礫粗糙的觸感,劃痛了他的手心。
他一震止步──低頭看著自己的打扮,一身寒玉蠶絲織就的道袍,雖稱不得寒磣,但是在剛剛那一場變故後,說它千瘡百孔都嫌有些保守,還有被泥水濺上的汙漬、殘留的血跡,尤其是從腰身以下,傳來那隱隱的騷氣……
自己這個樣子,真的可以去嗎?
在遲疑中,他的眼神漸漸恍惚迷離。
忽然,火紅的顏色在他眼前一閃,頓時如雷霆般在他耳邊炸響。
他大叫一聲,轉身向後狂奔,才跑了兩步,就踉蹌跌倒,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地面積存的雨水毫不客氣地又抹了他一身。
只見眼前,一片火紅的楓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隨著微風扭動了兩下,葉柄轉了小小的一圈,正指向他蒼白的臉。
李珣呆呆地看著這片葉子,良久,才將臉重重地埋下,貼著地面緩緩廝磨,艱難地吐出了點氣息。
淚水肆無忌憚地灑出來,在幾度抽噎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嚎叫。
“我怎麼回去?怎麼回去──”
他是什麼?
福王府的小世子嗎?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小道士,哪有半點世子的樣子?
明心劍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