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不住的欣喜。
只有一個人例外。
這個年輕男人在入殿之後僅僅快速環視一圈,便保持低垂眉眼,偶爾抬起眼簾,瞥到空空如也的國師之位,眼中細微閃過難以察覺的波動,像是可惜,又像是失落,復又低下頭。
他不喜不怒,不嗔不言,不驕不躁。
人眼中的情緒本就是難以捉摸的,九位文評入榜的才子,將心底那份欣喜或多或少都刻意掩埋。
而這個男人沒有。
蕭望看得出來,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可開心的。
所以退朝之後,蕭望留下了這個年輕男人。
。。。。。。
。。。。。。
“齊恕。”蕭望輕聲唸了他的名字。
這個年輕男子不卑不亢,雙手攏袖在前,只是揖了最平淡的臣子禮。
沉默。
“天下文評,你排第十。”蕭望笑著望向這個年輕男子:“你出身寒苦,飢餐二十年,如今登榜,日後註定平步青雲,我齊梁對文評入榜之人向來看重,日後齊梁廟堂高處,必有你一席之地。”
陛下頓了頓:“你為何內心無喜。”
齊恕微微抬袖,躬身,雙手抬至眉前,低頭直視地面。
他等了二十年,終於等到了如今的這個機會。
他不求一鳴驚人,只求能將一身所學賣於識才之人。
齊恕入朝之時卻是內心涼了半截,自己萬萬沒有想到,那位識才無漏的國師大人,在文評登殿面聖的大事之時,居然會缺席。
也是。
齊梁被那位北魏儒道傳人壓了一頭,國師大人又怎麼會入殿?
齊恕本以為自己的才學將要埋沒,那位陛下隨意賜下一個官位,齊梁十九道何其之大,自己一生能否再入殿一次,或是得到如今日這般的好機會?
沒來由心涼。
他本準備退朝之後冒不敬留在大殿,沒想到陛下主動將自己留下。
於是齊恕清了清嗓子,平靜說道:“陛下,今日就算您不留臣,臣也會冒死留下。”
蕭望笑著打量這個躬身不起的年輕男人:“你當真以為朕是個瞎子?”
齊恕藏在大袖之下的雙手忍不住顫抖。
他一宿未眠,腦中翻來覆去想了無數套說辭,只為了今日一見,能夠說服對方,可如今。。。。。。居然不知該如何言語。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道:“陛下。。。。。。”
蕭望輕聲笑了。
“今日殿前,只有你我二人。”蕭望突然低沉咳嗽一聲,以袖捂面,含糊不清說道:“國師臨行之前留詞,說你可堪大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堪怎樣的大用?”
那個文評只排在末尾的年輕男子已經熱淚盈眶。
他緩緩跪下身子,行君臣之間最大的叩拜大禮。
被降階而下的蕭望扶起。
齊恕一時有些站不穩,只能在那位陛下的攙扶下,顫巍巍從袖中掏出一本破舊不堪的青卷,密密麻麻,是些初乾的墨漬,自己為了這一日準備了太久。
“國師大人珠玉在前,齊恕不才,終其一生,只能得國師大人所學三四。”這個年輕男人聲音沙啞,一字一句極為用力說道:“治國之事,齊恕自知不行;平官制衡,齊恕也知不行;帝皇心術,齊恕更不諳其道。”
官場如履薄冰,誰人不知戰戰兢兢?
這個年輕男人口無遮掩,居然就這般全盤托出?
而蕭望打趣說道:“君臣之間不過這幾件事,你全都不行,還膽大包天說你能有源天罡所學三四?”
半是打趣,半是善意的嘲笑。
齊恕居然也自嘲笑了笑,“國師大人是世上罕有的全才,能有所學三四,齊恕已經心滿意足。”
全然沒有愧色。
他突然收斂笑意,極為自負,無比認真說道:“若我住北姑蘇道,則大夏邊疆,一年之內可退半百里。若我住淇江南,則北魏淇江北,一月之內至少多駐二十萬甲士。”
蕭望看著這個年輕男人寫的密密麻麻的青卷筆記。
三十六種殺伐之術,最少坑殺千人,連環之策,免不了紙上談兵嫌疑,卻是真真正正令人看到,便頭皮發麻。
兵道。
他猛然記起齊梁文評內有張寫的極偏激的試卷,除卻兵道之外空空如也,破格得了奇高的分數。
齊恕。。。。。。
齊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