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樣了結了。大家很快就遺忘了,王祈隆卻總覺得自己辦了虧心事,好像軋斷人家腿的是他王祈隆。他又到那個農民家裡去了幾次,並安排農委幫助他們協調資金上了一些農業種植養殖專案。儘管他這樣安排,變相使農民得到了更多的賠償,可他仍是覺得對不住他們,好像欠了他們更多。什麼時候想起這件事情,心裡頭還是堵得慌。
王祈隆對上對下都說胡大慶是個有能力的好領導,從來不透露自己的委屈。縣裡調整幹部,胡大慶一個人做主,動了縣直二十幾個單位的班子,事先沒有和王祈隆通氣。王祈隆什麼話都沒說,有人替他抱屈,他卻說,幹部本來就是縣委管的,如果政府也去插手幹部的事情,那還不亂套了?但是,由於組織部事先也沒有得到縣委授權,意見很大。常委會和書記辦公會只是履行了一個形式,差不多是聽了一個通報,副職們覺得心裡不平衡。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瞞不住,最後還是反映到市委領導那裡。領導向王祈隆問情況,王祈隆說,哪有那麼嚴重?都是醞釀很久的事情了,在常委會上徵求意見不是一樣的?只要有利於工作就行。
領導們這樣問王祈隆,其實是掌握了一些內情的。王祈隆的回答,讓大家對他的人品有了一個更好的認定。
王祈隆對班子的其他同志講,團結才是最大的大局,相對於這個大局而言,其它的全是小局;小局一定要服從大局,不然的話,一旦暴露了班子的矛盾,既會毀掉我們的幹部,更主要的是毀了我們的工作。遭殃的不還是百姓?
市領導見了胡大慶也詢問王祈隆的情況。胡大慶說,不錯嘛!年輕人熱情很高。但畢竟沒在基層待過,還需要摔打,光憑幹勁是不行的嘛。話傳到王祈隆的耳朵裡,他只是一笑了之,仍然說,胡大慶是個很有魄力的好領導,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
市裡領導都覺得,作為一個年輕領導,能有這般的涵量,真是氣度不凡!
王祈隆當了縣長的第三個年頭,他的奶奶去世了。老人家的死雖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還是讓他痛苦不已。讓王祈隆最傷心的一點就是,奶奶在他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但是,他卻連一天孫子的福都沒享到。王祈隆從背起鋪蓋捲兒到大學,後來基本上沒跟奶奶在一起待過。參加工作等生活穩定後,他曾幾次回來接奶奶到城裡去,都被她堅決拒絕了。
王祈隆始終弄不明白,從小她就鼓勵他到城裡去,為什麼她自己這麼牴觸城市?
王祈隆當了縣長後,回家看奶奶的機會就更少了。他安排人給家裡翻蓋了房子,他主要是給奶奶蓋的。她乾淨了一輩子,應該住上一間象樣點的房子。奶奶住了新房,臉上並沒有喜色,卻是一天比一天老了。爹說,她有時候一連幾天都不出屋子。王祈隆的兒子小龍會走了,會說話了。他為了讓奶奶高興就帶了他們孃兒倆回去。小傢伙咯咯地笑著在老祖宗的床頭翻跟斗兒,鴨子一樣趔趄著去親吻她的臉。奶奶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像患了老年痴呆症一樣。王小龍小時候長得像他孃舅家的人,黑黑胖胖的,很壯實。奶奶看了一會就說,抱出去吧,我老了,別嚇著孩子。
奶奶死得沒一點前兆,那個中午,已經久不出門的她突然端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了。那個秋日的太陽明麗輝煌,高大碩壯的楸樹在燦爛的陽光下黃成一樹油彩。奶奶端坐在金黃的楸樹下開啟她雪絲一樣白亮的頭髮梳理著。陽光透過樹葉散散碎碎地籠罩著她的全身。她的魚白色的斜襟盤扣上衣,黑藍色的絲綢褲子,黑絲絨面的泡沫底布鞋及至她的面板上細膩的褶皺統統被塗上了一層華麗的金色。她親手種植的鳳仙花在那個午後全部綻放。奶奶的臉在花香裡露出少有的微笑,那一刻,她更像一個慈眉善目風華絕代的精靈。
她梳好了頭髮,又要了一盆水洗淨了手臉。她對她的兒子說,把祈隆找回來給我料理後事吧,我要走了!
實際上她確實是這樣說的,她說的是走而不是死。兒子和媳婦都驚呆了,她們不明白老人為什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最近身體一直很好,飯量也比以前大了。為什麼突然就要“走”了?奶奶一輩子字字珠璣,兒子自然不敢有半點怠慢。他立刻到鎮上給王祈隆打了電話。
王祈隆回到家的時候,奶奶已經躺在靈鋪上氣若游絲了。他心疼如裂,他還沒有想過,他的息息相通的奶奶會這麼快離開他。王祈隆不顧孃的不可把眼淚弄在亡人身上的勸阻,他把頭抵在奶奶的胸前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他的哭聲把奶奶給喚了回來,奶奶突然又睜開了眼睛,她甚至用她蔥枝一樣的秀手去撫弄孫兒的頭髮,就像他小時候她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