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間地獄,貴人來這兒不是浪費光陰麼?”
慕容辭盯著形容整潔乾淨的安貴人,她不施粉黛,額頭光潔,一雙眼睛漆黑幽深似千年古井,眉目枯寂,彷彿看透了紅塵俗世,參透了生死陰陽,只剩下這靜好從容的光陰。
大廳那些人的眼睛裡寫滿了絕望、死寂和等死,而在安貴人的眼裡,慕容辭看見了從容。
這不是很奇怪嗎?
“春蕪院是一座可怕的墳墓,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年華與血淚希望,二位貴人還是儘快離開吧。”
安貴人的語聲沙啞幽涼,似一條陰毒小蛇從腳底蜿蜒爬上來,寒氣直衝後背,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辭把右手放在她的膝蓋處,問道:“安貴人的雙腿……廢了嗎?”
柳眉的眉目染了微怒,“還不是因為太子殿下……”
“柳眉。”安貴人低緩道,阻止侍婢說下去,她幽深如古井的眼睛溶盡人生的荒涼死寂,“這是我的命,怨不得人。”
“聽聞當年安貴人雙腿被打殘了進春蕪院的。”沈知言清逸道,“這十幾年安貴人必定吃了不少苦。”
“人活在這世上原本便是艱辛的修行,苦或甜,悲或喜,皆是過眼雲煙,轉瞬消逝。”
安貴人語聲淡漠,平靜無瀾的眉目寫滿了這一生的悲苦與枯絕。
從繁茂枝葉間漏下來的日光在她蒼白的眉目映下一縷清灩的華光,宛若在破舊腐爛的白錦描畫斑斕人間秀絕美景,然而即將腐爛的白錦無法承受華豔之重、之錦繡,反而襯得那眉目深入骨髓、透徹靈魂的荒蕪枯寂。
然而,依然從容。
無與倫比的從容。
令人驚豔的從容。
這些念頭只是瞬息之間,慕容辭靜靜地看著她,頗多玩味。
“二位貴人自便。”
無需安貴人示意,柳眉心領神會,推著主子離去。
沈知言目送她們進了房間,低聲道:“殿下覺得安貴人有古怪?”
慕容辭頷首,“說不清道不明。她雙腿已廢,不可能出來做惡。”
他在後院看了一圈,然後走向院牆。
院牆是土牆,大約有半丈高,很容易翻躍。翻過院牆便是宮道,高高的宮牆近在咫尺。
“從此處出入皇宮,再方便不過。即使附近有三班宿衛巡守,輕功不凡的人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他分析道。
“殺害白庶人和莫庶人的兇手從這裡出入倒是方便。”慕容辭望著宮牆若有所思。
這一趟,沒有找到可疑的疑兇。
回到東宮,二人又談了一陣,沈知言辭別離去。
安貴人的眉目烙印在她的腦海,久久揮之不去。
……
從春蕪院回來不久,慕容辭覺得頭昏昏的,便去躺著,沒想到又燒起來了。
原本她的風寒就沒斷根,這幾日奔波勞累,今早又淋了雨、吹到風,沒有及時更衣,便又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她躺在床榻,一會兒凍得如三九嚴寒,一會兒燥熱似三伏,冰火交織,痛苦不堪。
服了湯藥,出了一身大汗,睡了一覺醒來,才感覺好一些。
夏夜如墨汁打翻,寂靜如斯。
她全身汗津津的,實在難受,想睡也睡不著,便吩咐如意備熱水沐浴。
沐浴後,她神清氣爽,卻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噴嚏。
如意連忙伺候她穿上素紗中單,再披上玉色披風,然後回寢殿。
“殿下,奴才去把湯藥端來。”
如意說著,卻見殿下止步不前,好像見到鬼似的。如意疑惑地順著殿下的目光看去,倒抽一口涼氣——
寢殿裡有人!
站在案前拿著一冊書在看的男子赫然就是攝政王!
如意心慌意亂,思前想後,好像沒有說漏嘴吧,沒有透露殿下是女子的半點資訊吧。
慕容辭死死地盯著慕容彧,內心交織著各種思緒,小臉發白,轉瞬之間轉為青,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慕容彧擱下那本冊子,低沉道:“退下。”
如意看一眼殿下,躬身退下:殿下,你自求多福吧。
寢殿只點著兩盞燈燭,光線昏黃,他站在那裡,滾金玄袍的金色蟒紋綻放出狠厲的金光,似要撲出來將人吞噬。
他望著她,眉宇無波無瀾。
山川江河,天下美景,都在那雙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