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成化十七年六月,已經是初夏時節,天氣有點悶熱,悶熱的讓人感到煩躁,一如現在的朝廷。
近期,大學士劉吉丁憂回鄉,兵部尚書陳鉞辭官歸去,閣部大臣一下子實打實的空出兩個位置,那何止是吹皺一池春水?
更何況傳言說聲名赫赫的汪太監就要失勢,與汪直關係密切的左都御史王越、靠著吹捧汪直升官的右都御史戴縉何去何從?也就是說,朝廷很有可能要重新任命一個大學士、一個兵部尚書、兩個都御史......
整個朝廷裡能稱得上執政大臣的核心人物,也就是內閣宰輔和外朝部院正堂了,加起來人數也不過十個左右。現在至少要重新任命三四個,幾乎就可以稱得上小換血了。
這是自從成化十三年首輔商輅、兵部尚書項忠、左都御史李賓先後去職以來,朝廷裡發生的最大規模人事變動,對政壇的影響極大。比如說,群臣與天子本來正在為了方士李孜省這樣的傳奉官較勁,此刻卻不知不覺無聲無息,不大有人提起了。
對那些頂級或者準頂級的官員而言,朝廷金字塔塔尖忽然騰出這麼多進步空間,不啻於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放在正常時候,等一個空缺都難得,這次卻一下子變出好幾個位置,誰能不動心?
一時間,京城裡各種聚會、密信、串聯成倍增長,各種關係脈絡突然都以最高效率執行起來,看在知情人眼裡簡直令人目不暇接。
不過這些熱鬧貌似和方應物沒有什麼關係,這日他在縣衙裡視事,斷了一個時辰公文後坐在庭院中喝茶休息,與婁天化閒聊起來。
談起朝廷的閒話,婁師爺嘆道:“近日京城多事,若放在往常,亦是在下賺銀子的時節。”
方應物吃驚道:“執政大臣取捨,你們這些掮客也能影響到?簡直駭人聽聞!”
婁天化連忙解釋道:“吾輩哪有這個本事!不過是早通訊息。賣與外地官員和商家而已,他們都需要這種訊息。”
隨後婁天化又對方應物拍馬道:“廟堂籌策之事只有東主這樣的人才能入場,吾輩只能旁觀。”
“你說笑了,本官要低調哪!”方應物啞然失笑道。其實這麼大的熱鬧不能參與進去爭奪好處,方應物還是頗有點遺憾,一下子空出這麼多位置的機會並不多見。
但他需要的是時間,發展順利的話,十年後可以為父親爭一爭,二十年後可以為自己爭一爭。至於現在,大概只能低調著看著別人爭奪了。
隨後方應物與婁天化又商談起太后幼弟的事情。婁天化請示道:“鐘鼓樓店面那裡已經拆除乾淨。關於新建報國寺之事。東主有什麼章程示下?”
方應物指示道:“縣衙哪有銀子去修建新寺,本官又不想為此徵用民力,暫且停住。若不出我所料,天子出於孝心。應當會從宮中撥發銀兩用於新修報國寺,我們等著就是。”
與此同時,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縉坐在都察院大堂上,感到心緒不寧,但又不知道這股不寧是來自何方。
四年前,他冒著士林之大不韙,替西廠和汪直說好話,得到了天子賞識,榮升為正二品右都御史。雖然被罵為汪直走狗黨羽,但也值了。
今年,汪太監盛極而衰,根據形勢他能判斷出來,汪直肯定要倒臺了。如果汪直倒臺。那麼他戴縉必然也被牽連問罪。
對於自己的眼光,戴大人一向很有自信,所以他又一次做出了出人意料的抉擇。他主動交結東廠提督尚銘,並幫著尚銘策劃對汪直的攻擊,包括逼迫方應物去彈劾汪直。
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沒必要陪著汪直一起倒黴,從這點來說,戴大人倒也“問心無愧”。本來事情到此,跳出危機的戴縉不說高枕無憂,但也十分心安,只等著汪直垮掉就是,牽連不到自己就行了。
可是最近的風頭讓戴大人感到有點詭異,比如說,左都御史、提督京營王越上疏將汪直罵了一頓,而且聽說尚銘過生日的時候,王越送了一份重禮,討好之心昭然若揭。
一開始聽說這件事,戴大人私下裡譏諷道“此乃拾人牙慧”,意思就是王越完全是模仿他的路數。不過如果不止王越一個人這麼幹,忽然一批文武官員都走這個路線,那情況就顯得很微妙了。
爛船還有三斤釘,誰家沒有幾個忠臣孝子?汪直好歹也收買人心這麼多年了,此時竟然全部哭著喊著要投靠尚銘了?若真如此,那還怎麼顯得他戴縉識時務?
看著氣焰陡然膨脹數倍的盟友尚銘,戴縉並沒有高興起來,隱隱然有些不安,一直坐在大堂上心緒不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