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朝版圖中,京城人口與別的地方不同,倒不是說京師人口眾多——天下大城市的數目可不算少,而是說京師人口比例很特殊。
天子戍邊這個國策導致了在京城裡,軍戶佔了很大比例,而民戶比例比其他地方都要小,像李東陽祖上就是軍戶出身。
除此之外,匠戶的人口也非常多,因為京師營建事務密集,來自全國的工匠和差役源源不絕的在京師彙集。
大明朝的匠戶制度比普通民戶更加複雜,比如說在京城,就有坐班和輪班的區別。從理論上,天下各地匠戶要輪流服役,服役期滿後便返回原籍。
但是在實際中,有些匠戶長期在京城服役,並不打算再返回原籍,已經變成事實上的京城居民。這樣的匠戶就叫坐班,而那些還保持輪換傳統,期滿返回原籍的匠戶叫輪班。
京城坐班匠戶常常是按原籍地域集中居住的,很多帶有外地州府名字的街道衚衕都是起源於此。
宣武門內的火炭衚衕就是一條匠戶集中的衚衕,其中有一戶姜姓人家,今日燒飯發現家中沒鹽了,於是姜氏娘子到隔壁蔡三郎家去借鹽。雖然蔡三郎這段時間一直在城外工地忙碌,但蔡娘子還是在家的,鄰里之間互相幫忙也是人之常情。
卻說姜氏在蔡家門外喊了幾聲,不見有人答應。再敲門時,卻發現大門虛掩,此後始終不見有人出來。
於是姜氏心裡起疑,探頭探腦的走進了蔡家院落,抬眼一看。登時嚇得魂飛魄散,站立不穩坐在了地上。
卻見有一大二小三道身影掛在了院中棗樹樹枝上面,在斑駁陰森的樹影中來回晃動。在旁邊牆壁上,還看見一個醒目的血紅色大字:“冤”。
姜氏與蔡家非常熟悉,立刻就認出來了。掛在樹上的人影是蔡氏娘子和她兩個兒子,昨日還一同洗衣服,今天卻就吊死在樹上,怎一個慘字了得?
“啊啊啊啊!”猛然受到這樣驚嚇,姜氏頭腦一片空白,當她略略還魂後。忍不住捂著臉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匠戶大抵是窮苦人家,宅院都不大,姜氏一聲慘叫,立刻傳到了左鄰右舍。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紛紛循著聲音來查探。
進了蔡家院子。膽小的人和姜氏一樣嚇懵了,而膽大的人也得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發白。這場面太慘了,實在太慘了,簡直近於滅門!
眾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裡見過這些,僅存幾分清醒的也只能張皇失措的叫道:“報官!報官!報官!”
大明律法最重人命案件,太祖有詔。但凡發生命案,地方官必須第一時間到現場勘查。滅門這樣的事情即便在人多事多的京師,那也是非常驚世駭俗的案件了。地方上誰也不敢輕忽。
短短半個時辰內,宛平縣縣衙、五城兵馬司、巡城御史官署都來了,將這不大的院落和小衚衕擠得人仰馬翻。
官府的勘查結果自然不可能那麼快就出來,但是已經有訊息私下裡流傳出來了,說這蔡氏三口人是自縊身亡的。至於院牆上的冤字,可能是指蔡家受到了什麼巨大冤屈。所以才導致蔡氏不忿自盡。
蔡家到底受了什麼冤屈?左鄰右舍對此完全不明白,蔡三郎出門服役做工。蔡氏娘子守在家裡也沒見有什麼異常,怎的就突然因為冤屈而自盡?
別說百姓。就是幾家官府也一頭霧水,如果是他殺,蔡家並未得罪過人,誰吃飽撐著跑過來殺這三口人?如果是自盡,那個冤字到底指的是什麼?
先前火炭衚衕左鄰右舍派出了兩夥人,一夥人去各衙門報官,叫官府來破案;另一夥人則跑到南郊去找蔡三郎,把蔡三郎喊回節哀順變。
這時候,卻見去了南郊的人氣喘吁吁跑回來,彷彿心急如焚的樣子,在衚衕裡就大呼小叫的喊了起來:“蔡三郎不在街道廳工地上,聽旁人說,他被東廠捉走了!”
東廠?在場眾人但凡聽到這兩個字,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事情,“冤”字九成九指的就是這個!誰不知道,廠衛就是專業製造冤假錯案的地方!
官府的人也搖搖頭苦笑幾聲,有些事情實在是見怪不怪了,東廠濫捕人犯又不是一天兩天,沒必要為此大驚小怪。但是隻怕誰也沒想到,竟然會導致全家自盡的局面。
也有經驗豐富的積年老吏老吏追問道:“東廠為何要捉走蔡三郎?”
帶回訊息的人知無不盡答道:“聽說工地那邊也出了人命官司,一個今年剛來服役的人被害死了。蔡三郎被當成了嫌疑犯,被破案心切的東廠捉去拷打。”
胥吏對上層動向不大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