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康監正雖然被左右按住了,但仍死死堵在屋門口這裡不肯挪動,對著方應物大叫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衝著我來!”也不知道是叫給方應物聽的,還是叫給屋裡麵人聽的。
想起險些受到讓自己今後無法見人的徹底羞辱,以及自己畢生成就差點毀於一旦,方應物不禁怒髮衝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不留情面的吩咐道:“扒了扔出去!”
如果是個智商平常的人面臨康監正這種處境,大概會下意識喊一聲“你敢”。但其實這樣喊與煽動無異,只會激發對方的兇狠。
康監正從貶官回到京師成為佞幸,還是有些“靈活”過人之處,聞言冷笑幾聲,又對方應物叫道:“你想東施效顰?可笑可笑,這招對我沒大用處!”
無用?方應物有個毛病就是喜歡琢磨,當即腦子裡又習慣性的轉起來了。細想還真有幾分道理,首先自己是混清流路線的,名聲沒了就全完了;
而康監正是混佞幸路線的,別說被扒了衣服扔出去,就是圍繞皇城裸奔一圈,但只要君恩還在,那就沒什麼不可損失的。
其次,自己現在是平民百姓身份,康監正多多少少也算是官身。平民侮辱官員是犯上重罪,官員羞辱平民只是凌下而已,無論從律法上還是輿論上肯定是兩個概念。
想到這裡,方應物便忍不住搖搖頭,做官時習慣了還不覺得特殊,但是當失去官身的時候,才會發現有很多束手束腳之處。
總而言之。這康永韶說的貌似還真有幾分道理,同樣的招數,在不同人身上效果肯定不一樣。或者說,不同的人做同樣的事情,付出的代價也大不相同。
但是康監正貌似忘了一點......方應物臉上的怒氣忽而消散。甚至還情不自禁的笑了,對康監正答道:“康大人,你很聰明,你確實提醒到了我。你這算是對我設下的賭局麼?”
康永韶見方應物貌似恢復了“冷靜”,心裡很為自己的“機智”得意。他現在不怕方應物冷靜,就怕方應物衝動。最好方應物再冷靜的想想。對當朝首輔動手是什麼後果。
方應物不在乎康監正的心理活動,不屑道:“可是賭局雙方不是你和我,而是我和裡面那位老先生!你只不過是個籌碼而已,不要攔路,滾開!”
“不。你膽敢如此!”康監正奮力掙扎,想把手抽出來扳住門框,堵住進屋的通道。但是身邊的威寧伯府家奴哪會允許他胡亂掙扎,硬是將他從門口拖開了,又狠狠地揍了幾拳頭,叫康監正老實一點。
聽到“你膽敢如此”這幾個字,方應物又愉悅的笑了,這是勝利者的笑聲。只有失敗者才會那樣喊。確實,裡面的萬首輔才是今晚的對手,康監正不過是個棋子。等與萬首輔之間了結後,回頭再收拾他也不遲。
而康監正所最懼怕的,其實不是被侵犯羞辱,而是萬安被“侵犯”,那樣康監正算是徹底沒有翻身之日了。
首輔萬安在裡面,周邊還有三四個人護衛。但在方應物搬來的人手面前只是聊勝於無而已。只要方應物下令,除去這層護衛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
萬首輔本人並未露出絲毫驚慌。依舊手持酒盅坐在席位上,不緊不慢的飲酒。沒有灑出半滴酒來。直到方應物走到身前不遠處,才抬起頭來,冷冷的與方應物對視,與康監正完全是兩個極端。
方應物試探道:“老先生也是要賭我不敢對你動手?”
“你敢?”萬安反問道。
方應物確實有些蛋疼,再次感受到了身份鴻溝帶來的差異。面前此人,無論怎麼被清流鄙視,怎麼被大眾唾棄,但身份上依舊是文官之首,是宰輔象徵。
如果對此人動粗,那不僅僅是對萬安動粗,還是對“首輔”動粗,摧毀的不僅僅是萬安的體面,而且是全體文臣的體面。
方應物想至此處,只能嘲諷道:“你所依仗的就是身份而已。”
萬安表面上並沒有情緒變化,淡淡的說:“我並沒有在這裡公開聲稱自己是誰。”
當然在萬首輔心裡,並不像表面上如此平靜,甚至已經怒火滔天了。就像在安穩的海面下,卻有波濤洶湧。任何一位當上首輔的人,面臨這種處境還能不生氣的,就是非人類了。
今天他出門之前忘了看黃曆,絕對是最大的失策,方應物絕對是最不該遇到的人,偏偏就在這裡遇到並糾纏上了!
最讓萬安惱怒的是,在方應物神態裡,看不到半點對自己這首輔該有的敬畏。在方應物眼睛裡,自己和朝廷裡其他阿貓阿狗彷彿沒有多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