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磨墨。無論什麼官員,只要接到父母去世的報喪,就該立刻寫丁憂奏疏,這是規定動作。
不過劉大學士手抖了抖,寫了幾筆不成字,便扔下筆對方應物道:“老夫口述,你來代筆。”
方應物便又拿起筆,恭敬的代替劉大學士寫字,儘可能努力寫得工整一些。半個時辰後,數百字的奏疏寫完,劉吉取過來又看了一遍,然後便折起封好。
方應物內心非常想知道,老泰山現在到底是真要丁憂,還是打算按照歷史上那樣,不惜招致罵名,也要明著寫丁憂奏疏,暗中運作留任奪情?以劉棉花的能力和臉皮,會運作成功的,歷史可以作證。
雖然方應物覺得自己與劉棉花勉強算是可以推心置腹的關係,但在這個當口詢問這個問題很不恰當,實在顯得不懂事。忍了忍,他還是沒問出口。
接下來就沒什麼事,劉府一片忙亂的準備,而方應物還沒正式與劉府小姐成親,不算親戚,故而不便幫手,只能告辭離開,等另擇時間再前來弔喪。
臨別之時,劉大學士對方應物道:“天公不作美。這親事不合時宜,只怕暫時不能辦了,不過定親依然有效。”
好事多磨,一波三折......方應物無奈道:“小婿省得。”
劉大學士想了想,又道:“此外,老夫心裡意欲丁憂。”以劉棉花的眼力,當然看得出方應物心中所想。便主動把自己心思說了出來。
這時候沒必要藏著掩著,否則可能會導致誤會發生。特別是放在行事風格很有想法的方應物身上。只是劉大學士只說明自己的打算,並不解釋詳細原因。
方應物愣了愣,再次答道:“小婿省得。”
本來他對劉棉花是否丁憂的態度是無可無不可——若劉棉花逆反歷史走向,真的丁憂回鄉,那他就可以利用機會擺脫劉棉花的影響,打造屬於自己的旗幟;如果劉棉花不肯丁憂,仍然堅持在朝,那也未必是壞事,起碼有一個非常實用的大靠山。
但上述這個能左右逢源的前提是,自己在朝廷擔任一個清流職務。那進可以評議朝政,退可以龜縮不出,進退自如便可以證道。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自己即將要擔任事務繁雜的京縣知縣,需要應付無數上面人。劉棉花留京的好處顯然大於丁憂回鄉的好處。
方應物又大膽問道:“若老泰山丁憂回鄉,那麼親事如何辦?”劉吉無比悵然的答道:“小女今年不過十四,再過三年也才十七,尚還般配......”
從劉府出來,方應物沿著巷道低頭前行,一路無言,發現自己陷入了莫名的恐懼之中。
在生態環境最複雜的京師附郭縣為官,如果不思進取、不求上進,那也是可以混過去的,大不了考核拿一個不稱職或者中庸。
但他方應物不是這種人,數年來歷經艱難已經跨進了上層建築,豈能放過力爭上游有所作為的機會,如此方才不負來一遭大明朝,所以並不想尸位素餐。
不過若沒有強人撐腰,在京縣想有所作為,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想安安穩穩的做知縣也很難。
在宛平縣一畝三分地上,比他方應物品級高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幾千個,若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麼多少人可以壓死他?而且知縣不像清流閒職,只要不管事不惹事就沒問題,那些雜事破事躲都躲不開!
就說三個閣老中,除了劉棉花之外,哪個是自己好相與的?沒了劉棉花,那......
原來方應物沒有什麼直觀感受,可是現在一想到劉棉花要離開兩三年,便感到有點心虛了,果然是任何事物只有在失去時,才會知道珍惜麼?而且在如今,他方應物再也不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愣頭青無畏少年了。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王英見方應物心情不太好,便說閒話開解道:“大老爺大概已經從衙門回到家了,秋哥兒你回去後應當能見到。”
不!方應物忽然立定住了,然後轉身朝更北方而去。兩個隨從連忙跟上,追著問道:“秋哥兒要去哪裡?”
方應物頭也不回的答道:“去靈濟宮西廠!”後面的方應石聞言愕然,反問道:“秋哥兒你白日裡不是說你要講究身份,不便去找汪公麼?”
王英連忙敲了方應石腦袋一記,“蠢貨!秋哥兒自有主意,你不知道此一時也彼一時的道理麼!”
方應物發現此時竟然無比渴望見到西廠提督,沒了劉棉花,大概也只有汪芷能給他一點安全感和真正的助力了。至於自家父親,不被他老人家坑掉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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