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太監重重咳嗽一聲,打破了寂靜,“方應物入東宮之事侍班之事,還有人異議否?若無它話,還請爾等大臣其後上奏保舉方應物。”
縱然是剛才對此有不同意見的,這時候也不好開口反對了。懷恩已經話裡有話的將方應物侍班東宮的事情上升到了太子安危的高度,誰再出口反對,誰就是誰就是不顧太子安危,誰就是居心叵測。
可能有些人心裡為了榮華富貴是支援廢掉現太子的,但不可能正大光明的說出來,至少在口頭上要維護國本。陰謀詭計終究是陰謀詭計,無法展示在陽光下。
當然,主要還是方應物實在太眾望所歸。如果還有人反對,那麼懷恩太監只要問一句“你覺得誰更合適”,那麼反對者只能再次啞口無言了,一時半會肯定找不到比方應物更合適的人。
還有,懷恩還說出了“太后屬意”四個字,雖然殿裡的人都不太將周太后放在心上,她又不是垂簾聽政的太后,只是個深宮老太婆而已,但這畢竟也是個壓在方應物那邊的籌碼。
如果周太后能直接說服天子,然後再由天子下詔,那他們這些反對方應物進東宮的人只會更尷尬。這個可能性還是不小的,又不是什麼原則性大事,還算孝順的天子犯不上與母親頂牛。
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下了,而別的事情與方應物關係不大,他便繼續打著醬油。等到這場會議結束時,天色就晚了。
太監回去休憩,群臣卻要各自出宮。閣臣和東宮講官都有從西華門出宮的特權,方應物投機取巧的跟隨著別人一起混出去了,省去了從午門、端門、承天門出宮的奔波之苦。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有點多,午前君前奏對、大戰梁芳,午時在文華殿遇到太子失德之事,然後就是文華殿會議。接二連三的高強度腦力勞動。讓方應物全身心的疲憊不堪,這對他而言真是最漫長的一天。
西華門外,正當方應物跟在父親身後,要打道回府的時候。忽然旁邊不遠處的劉棉花招呼道:“方應物!同我一起去吃飯。”
方應物看了看父親,他知道父親肯定也有話對自己說,如果自己捨棄父親並跟著劉棉花走,那就太不孝順了。
但方清之卻揮了揮手道:“去罷!今晚就陪你那老泰山用膳去。”方應物拱了拱手:“多謝父親。”
方清之目送自家兒子離開,一切盡在不言中。他知道如今面臨著空前複雜的局面,兒子從自己身上得不到什麼幫助,但是與精明的劉棉花互相交流必然大有裨益。
回到劉府,劉棉花沒有用飯,卻去徑自去了書房,落座後對方應物問道:“你現在感想如何?”
對此方應物絲毫不奇怪。這樣做才是劉棉花的本色,正所謂廢寢忘食也。他答話道:“很有些很虛榮的啊,別人想進東宮,都要燒香拜佛求爺爺告奶奶,而小婿我進東宮。是被別人求著進的。”
劉棉花又問道:“這說明什麼?”
方應物緊握雙拳,慷慨激昂的說:“這說明,一個人只要肯努力,哪怕不靠背景,不靠逢迎拍馬,有才幹總會有出頭之日!譬如小婿我之今日,全靠本事打動了宮中。心中感觸良多。
當一個人的本事大到了一定程度後,就會進入新的境界,其他的外道小術就再也形不成障礙了,別人即便不服也不服不行!所以,做人還是要努力,只要肯上進就一定會成功!”
“胡扯!”劉棉花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方應物的勵志演講。“你以為這件事有這麼簡單,只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來的?”
方應物問道:“那要請教老泰山了。”
劉棉花便回答說:“你的老泰山是我劉吉,雖然不值錢但也是個次輔,拉攏到你就相當於綁了老夫。若非如此,你進東宮能如此容易?
你的父親是打上東宮烙印的方學士。所以你算是根正苗紅令別人放心,若非如此,你能如此容易的令別人放心?
還有就是運氣的緣故,你的運氣一直不錯,別人自然也看在眼裡,為了討個吉利,誰不想和運氣好的人搭夥?”
方應物苦笑幾聲,“老泰山說的透徹!不過還是給世人一點希望罷,畢竟我父子都是從田畝之間讀書出來的,之前與農夫無異!”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麼......終究是少數啊,吾輩為人處世,哪能參照少數為基準?”劉棉花還是不以為然的說。
不過他話頭一轉又訓斥道:“你不是號稱胸懷大志,立誓要當棋手麼?老夫看你今天當了次棋子,怎的就沾沾自喜了?難道你忘了初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