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外御道西側,通政司。在這各衙門準備封印過年的時候,通政司作為朝廷文牘往來的中樞衙門,也漸漸的閒了下來,這時候奏疏已經不多了。不過由於通政司衙門的特點,肯定是要堅持到最後的。
通政使張老大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公房裡喝著熱茶,琢磨著今天看什麼書打發時間。
他剛從書架上隨意拿下一本,還沒來得及看封皮,便聽到門外傳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然後有書吏叫道:“大老爺!宛平縣知縣方應物親自來送奏疏!”
方應物可是最近的重點關注物件,張老大人便吩咐道:“將方知縣帶進來,本官親自見上一見。”
不多時,方應物被帶到通政使大堂上,親手將奏疏遞交上去。張老大人展開奏疏迅速瀏覽了幾下,這內容很簡單,就是上疏辭官。
忍不住嘆口氣,張通政使勸道:“方知縣靜靜等待朝廷處置即可,何至於辭官?即便被髮配外地州縣,那也不失為一種磨礪,你還是少年人,多點磨難不見得是壞事。
如果辭官歸去,那功名就沒了,之前所作所為豈不前功盡棄?須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還是將辭官奏疏拿回去罷!”
張老大人倒是好心,他還有潛臺詞沒說出口:那劉次輔鬧辭官,你方應物也跟著鬧辭官,但你分量差遠了。劉次輔肯定是真戲假做,你方應物估計要弄假成真,和劉次輔這樣頂牛沒有意義。
方應物神色悲憤。慷慨而道:“吾羞與國蠹同列於朝廷!雖勢單力孤,但何惜自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
張老大人再次嘆道:“君能言人所不能言,吾輩羞愧!但粉骨碎身物有何益哉。尚請深思!”
方應物答道:“下官已然三思,無所變也!”此後不收回奏疏,直接轉身離開。
張通政使目送方應物走出大堂門外,又聽到他高歌道:“不恨生平誤,惟期報國恩。四海如可靖,此身何須論!”
訊息傳出。聞者無不唏噓感慨。方應物因為彈劾次輔遭到持續圍攻,一直抵抗到今天,在官府封印前的最後一天終於被迫上疏辭官,這無異於是雞蛋碰石頭的下場,可也有幾分悲壯色彩。
之後隨著新年假日到來,各大衙門紛紛封印,朝廷基本停止運轉,除了相關禮儀事務,一切政務都被凍結。總而言之,過完年再說。那起碼是正月十五以後了。
但幾乎可以肯定,一旦過完年,方應物的官職也就當到頭了。次輔和宛平縣知縣兩個辭官奏疏擺在面前,朝廷肯定要挽留次輔。
方應物上辭官奏疏的事情並沒有讓縣衙裡知道,免得多生事端,連奏疏也是親自送到通政使司的。
他從通政司回來後就封了知縣大印。宣佈縣衙放假。回到家裡拜見父親,卻聽父親方清之道:“你說出風頭就是出這個風頭?不過也好,沒有丟我方家的臉面。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麼......”
方應物心裡無語,父親大人你不會安慰人就別安慰了,聽著好彆扭,什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兒子我承受得住這種打擊。
又過了幾日,就到了成化二十年正月初一,按慣例,在這天要舉行元旦大朝,文武官員齊齊進宮朝覲拜賀。包括方應物這樣被處罰過“免朝參”的。
方應物跟著父親進了皇城,來到奉天門這裡,等待著朝會開始。方清之作為翰林官,先上了奉天殿侍候聖駕,方應物就只能繼續在外面等著。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大概就是方應物最後一次朝會了,看在熟人眼裡未免有幾分同情。
掌院都御史李裕走到方應物身前,搖搖頭嘆口氣,拍了拍方應物肩膀;兵部尚書張鵬走到方應物身前,搖搖頭嘆口氣,拍了拍方應物肩膀;
都察院副都御史屠滽走到方應物身前,搖搖頭嘆口氣,拍了拍方應物肩膀;刑部郎中洪廷臣走到方應物身前,搖搖頭嘆口氣,拍了拍方應物肩膀;
都察院御史項成賢走到方應物身前,搖搖頭嘆口氣,拍了拍......啪!方應物打掉了項成賢的手,鄙夷道:“你裝什麼大輩!”
項成賢低聲道:“你一直拒絕別人幫忙,被修理的灰頭土臉,究竟打著什麼主意?是不是今日有什麼埋伏和絕地大反擊?”
方應物坦然道:“你猜的大錯特錯,今天我就是上朝拜賀來了,別的什麼也沒有。”
“我不信......”項成賢發自內心的說。在他心裡,如果這麼消停,那就不是方應物了。
但這次項大公子真猜錯了,今天方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