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汪太監之間關係這種私密事情都能說到頭頭是道,這到底是胡編的還是有所依據?
換句話說,一個人如果連天子心態都能瞭如指掌,那這個人有不飛黃騰達的可能xing麼?
方應物沒有在意楊巡撫和崔師爺的神情,一直侃侃而談,“當然如果是位卑職小,或者是內監實力盤踞的京城,還是對汪太監恭敬一些比較好。
但撫臺位居封疆大吏,此處又是天高皇帝遠的邊鎮,又因為辦學事情掌握軍心,為何不能有所作為?
倘若比喻成兩軍交兵,那汪太監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撫臺坐具主場之利,算是以逸待勞,為何要不戰而降?”
崔師爺插嘴道:“方老弟不要輕忽了,那汪太監似與彭指揮有所勾連,這也是你事先料到過的。如此就不能算沒有根基。””
“此何足慮哉,我來想法子釜底抽薪,讓彭指揮靠邊站著去!”方應物果斷答道,又繼續說:“而且未料勝先料敗,即便撫臺對汪太監不恭敬些,有什麼損失?最嚴重的局面就是汪太監雷霆大怒,上奏天子罷免撫臺官職!
剛不能久,水滿則溢。左傳雲,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汪太監正是如此。總攬古往今來史書,像他這樣的人,豈能長久?興得有多快,敗亡就會有多快。
依我預料,汪太監氣運不過幾年之數,撫臺即便被罷免但忍上幾年後,想復起輕而易舉。可到了那時候,撫臺就是天下人所敬仰的不畏權閹的名臣了!”
楊巡撫本來是傾向於效仿前面幾路巡撫,隨大流自降身份出城迎接汪太監。這也是官場上的普遍心態,辦事隨大流無論對錯總是最穩妥的選擇。
但是聽了方應物一番話,楊巡撫又感到拿起架子好像收益更大,風險也在可控範圍內。與眾不同的獨家生意,總是有可能比別人賺得多。
楊巡撫不禁對崔師爺長嘆道:“吾嘗聞三寸不爛之舌之語,今ri見到方秀才才知其意。若放在東周,不知管樂當不當得,至少當個張儀蘇秦之輩問題不大。”
這算是誇獎?方應物識趣閉上了口,只當是上司褒揚自己。
崔師爺揣摩一番,向楊巡撫提議道:“如果東家難以決斷,我倒是有個主意。”
“說!”楊巡撫聽了半天方應物滔滔不絕,也真是想再聽聽崔師爺的意見,兼聽則明。
崔師爺先看了方應物幾眼,然後才道:“不如讓方老弟代替東家出城迎接汪太監。如此一來,既顯得東家不卑躬屈膝,又不至於給汪太監公然挑理的口實。這才是不卑不亢,中庸之道。”
楊巡撫眼前一亮,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至少給了臺階下,外人看了也不會說自己過於倨傲無禮。
當然,如果汪太監不要這個臺階,那就沒辦法了,但總比連個臺階都沒有好。最關鍵的是方應物這個人選好,又令人放心,若沒有方應物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合適的。
方應物聞言連忙推辭,“晚生區區一介儒生,有何德何能可以代替巡撫迎接?”
他又不是沒見過那汪芷,分明就是個喜怒無常的青chun期叛逆少女,難侍候的很。站在楊巡撫背後下黑手就行了,跳上前臺不是他如今的作風,什麼時候能獨當一面了再上臺不遲。
崔師爺撫須笑道:“方老弟謙虛了。我看你對汪太監的狀況瞭如指掌,胸有成竹,去應付幾下應該不難罷?再說你言辭便利,正適合去做這種事情。若換了別人,我還不放心。
其實本該是我為東家分憂,前去迎接汪太監,但我沒你這個本事,也只好勞煩方老弟了。再說方老弟你身份貴重,代表撫臺也當得起,這又是我所不能比的。”
楊巡撫也對方應物勸說道:“辦學之時,你說有多大本事,就敢擔多大的責任,這是何等的豪言壯語!如今言猶在耳,故而這次就勞駕你走一趟了。
此去一是讓本院顯得不是故意驕橫無禮,二是你趁機窺探一下汪太監的心思和動向,也好為今後有所準備。”
方應物縱然口才一流,但此刻也無話可說。只能自嘆一聲,表現火候總是拿捏不好,一不留神又過頭了。
說來說去,自己倒成了楊巡撫的先鋒大將,被派去試探汪芷,前番長篇大論簡直就像是自告奮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