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太監說到做到,果然上了奏疏請天子“赦免”方應物。聽到這個訊息,方應物便知道自己留在榆林的ri子正式進入了倒計時,等聖旨一下,自己就該捲鋪蓋回老家了。
別的倒還沒什麼,最可惜的就是邊市還沒有開始,否則自己必然有不少現銀進賬。現在要提前走人了,浙江距離距離榆林數里之遙,就算王家想分自己一部分利潤,也不便為了這點銀子,千里迢迢的專門派人送過來,這年頭又沒有便攜好用的銀票。
此外方應物一手cāo辦的社學也要結束了,他這唯一的塾師將要走人,社學當然就暫停了,直到有下一個夠格的塾師出現。
這天方大秀才坐在講堂主位上,下面是四五十個年紀多半比方應物還大,最起碼也與方應物年紀差不多的學生——這就是整個延綏鎮第一批本土讀書人了。
方應物清了清有點感冒的嗓子,聲音略顯沙啞的說:“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講學”
能來讀書的學生,身家多半都不會太差,訊息自然也靈通。他們早就聽到了方先生可能會離開的訊息,但聽到方先生親口說出,還是有些吃驚,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方應物說完第一句,忽然不知道往下如何繼續說了,向來口才還不錯的他難得卡了一次殼。
算了,還是先上完課再說罷,方應物想道。此後便按部就班開始上課,首先是抽查背誦朱子集註的情況,隨機點了幾章又隨機點了幾個人。
洛千總的兒子洛誠很不幸被點到了名字,但更不幸的是他這幾天看著chun暖花開,riri呼朋喚友的騎馬踏青玩樂,所以根本沒有在功課上用心。
在這個時候,洛誠吭哧半晌,斷斷續續背了幾句就接不去了,只能面紅耳赤抓耳撓腮的站在座位裡。
方應物忽然感到這一幕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恍惚片刻,忽然記起了上輩子在中學裡學過篇《最後一課》。雖然背景大不相同,但這場景卻有幾分相似。
從小學習用功刻苦的方大秀才,隱約還記得那篇文章,忽然感到自己有話說了。他便揹著手,踱八字步步走到洛誠面前,老氣橫秋、滔滔不絕的說教起來。
“我也不責罰你,你心裡定然是十分難受的,不只是你,你們很多人只怕都覺得明ri復明ri,明ri何其多;但你們卻不知我生待明ri,萬事成蹉跎啊!”
總把功課拖到明天,這就是你們最大的不幸,現在外地人就有理由對你們說了,怎麼?你們還說自己是讀書人呢?你們連聖人經義都背誦不全,就算能中秀才也是山中無老虎,憑什麼有資格去省裡參加鄉試?
不過,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為師我也有責任啊,我也有該責罰自己的人地方啊。我也常常心不在焉,也常常停課放假,這都是對你們的誤導,至今還不能讓你們通讀經義,這為人師表四個字,我受之有愧啊。”
方應物說到這裡微微轉身,面朝更多的學生,“聖人絕學,不可不學,不但要讀在口中,更要切記在心裡。不知道ri後你們當中有多少人能堅持讀書,邊塞之地確實讀書不易,但我希望你們不要忘了書中所學。
我雖然不在了,但你們大都已經具有了將來衛學生員的資格。只要心裡還有向學之心,就像是拿著開啟前途大門的鑰匙,終將有受益的一天。即便自己無法寸進,但言傳身教之下子子孫孫總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洛誠懊惱不已,頭大無比,眼中閃爍著淚花,由衷的叫道:“老師,學生知錯了!”方應物點點頭,回到主座上,“今天最後一課,要講的是”
此時屋中忽然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嗡嗡聲了,諸學生心思感傷的在沉默中上完了最後一課。
ri子一天天過著,chun季按照慣例要會cāo並檢閱三軍。於是在榆林城東榆溪河對岸草場上搭起了點將臺,兩個不同名號的欽差楊巡撫和汪太監齊齊登臺。
這兩人,一個是提督軍務、總兵以下悉聽節制,一個是名符其實的監軍太監,皆是有權力校閱三軍的人。作為巡撫的幕僚,方應物也跟著楊巡撫上了臺,站在楊巡撫身後。不過方大秀才寡言少語、低調無比,顯然是心思已經不在這裡了。
一個上午過去,到了午間休息時候,楊巡撫和汪太監便走下將臺。兩人不分先後,並排而走,但各有各的隨從,擁擠在狹小的臺階上一時間有些混亂。
方應物正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時,忽然聽到有人大喝一聲,順著聲音望去,卻見從側面閃出兩個年輕人。
不僅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