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跪人。
本來這次是可以不跪的,讀書人見太監有不跪的道理,但在權勢面前跪見也未嘗不可。可是現在別人都跪了,他再慌慌張張的隨大流,那豈不更讓人瞧不起?
馬車簾幕無聲的拉開,露出了緋衣蟒袍的汪芷。她朝外面瞧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方應物這個異數,略略訝異了一下,大約是沒想到還有站著見她的人。
等看清楚了,汪芷立即認出了是誰,不由得出聲道:“又是你?”
她對方應物的印象還是極其深刻的。畢竟也是當初曾經費盡心思,甚至不惜露出底細也要招納在身邊當西席的人。
但很可惜,最後聽到方清之被下詔獄的事情後,自己把他當個垃圾扔掉了。回想起來汪芷還是挺後悔的,她也沒想到最後方清之居然放了出來,還繼續當著庶吉士。自己以暴露底細為代價進行拉攏,卻什麼也沒得到。
想至此,汪芷輕輕嘆口氣,自己確實一時短見錯過了一個大才,不亞於前三邊總制王越的大才。
不然今次這對北方略就會先落到自己手裡,並由自己全面主持。那她又何必爭分奪秒ri夜兼程的來搶?
方應物很自然的拱拱手行禮道:“在奉撫臺之令向廠公問安,見過廠公!”
上次在常州府時,方應物就沒跪見;這次再次相遇,他居然還不跪,汪芷雖然心裡不是很在意繁文縟節,但仍忍不住嘲諷道:“好一個筆架山。”
方應物左右都跪著,只有他站立在中間,高低形狀正像筆架,故而汪芷有此言語。
但方應物心裡驚了驚,這不是海瑞海大大的外號麼,怎麼也提前出現了?不過面上欣然受之的再次拱手為禮:“多謝廠公賜號。”
方筆架這個雅號挺不錯的方應物暗想。
方應物和汪芷對答幾句,卻將彭指揮氣壞了。這次迎接汪太監,說好了是他出個風頭,當眾展示一下汪直對他的支援力度。
但怎麼汪直先和方應物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上了?這方應物不搶別人風頭會死嗎?
鎮守太監張遐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忍不住冒著失禮危險,故意咳嗽了幾聲。
汪芷醒悟到這不是和方應物說話的時候,便故意向人群問道:“哪位是彭指揮?”
彭指揮立刻上前出聲,“卑職在此。”汪芷吩咐道:“這次我駐榆林時,要借用衛所衙署地方。”彭指揮使興奮的答道:“一切準備齊當,必讓廠公高枕無憂。”
榆林城地方狹小,能安排貴人的地方委實不多,無非是幾個大衙門和公館。
公館已經有北虜使者,不適合再安排別人入住,所以汪直只能在幾個大衙門中之一入住。
汪直的住宿問題,本該是鎮守太監張遐安排的事情。但汪直當眾主動點了榆林衛衙署,而彭指揮立刻滿口答應,這象徵意義就很大了。無異於表明彭指揮使已經投靠了汪直,而汪直也願意接納。
眾人冷眼旁觀,對此無不心知肚明。
汪直本來就威名赫赫,乃是數一數二的過江強龍,如今又有彭指揮這最大的地頭蛇投靠,看來在榆林城裡,汪直必然是坐大的角sè。
裡應外合、此消彼長之下,原本的本地老大,也就是巡撫都察院那邊只怕要被削弱了。
汪芷不會說什麼“多謝”或者“叨擾了”之類的客氣話,見彭指揮答應下來後,便也沒有搭理別人,只吩咐左右道:“繼續前行,入城再說話。”
彭指揮徹底放了心,滿面笑容的避讓一旁,眾人也紛紛起身,一時間場面有點亂……
正當此時,方應物突然高聲叫道:“廠公慢著!在下有幾句話廠公不得不聽,否則要追悔莫及!”
準備啟動的馬車又停住了,簾幕重新開啟,露出了汪芷白淨的臉龐,冷冷的問道:“你有何話?我能後悔什麼?”
方應物肅容道:“在下曾向朝廷獻過對北方略,廠公應當曉得。”
這是機密事,在場絕大多數人都不知曉,而且更是隻有方應物和汪芷知道內容。
汪芷繼續問道:“那又如何?”
方應物又語出驚人,“獻過方略後,在下曾經遭遇追殺!幸虧為人所救。”
別人其餘人暗暗驚訝,就連汪芷也是吃了一驚,“確有此事?”
方應物繼續爆料道:“經查明,追殺在下的乃是達賊,正是北虜使者中失蹤的一人!這情形十分可疑,因為使者公館都是由榆林衛所負責,所以在下去了衛所衙署查案。”
汪芷皺眉道:“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