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所產生的擔憂,主要是兩點。一是擔心徐達膽大妄為產生“滅口”的想法,千ri做賊容易千ri防賊難;二是擔心徐達繼續糾纏不休,這種肆無忌憚沒有底線的小人,往往比普通高官顯貴還難應付。
不過回到屋中時,方應物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的神情,他不想讓家人平白增加煩惱。再說,京城裡錯綜複雜,勢力多如牛毛,如果大事小事都擔心,害怕惹到什麼人物,那永遠也擔心不完。
及到次ri,方應物一行乘坐租來的大車向京城進發。一路無言,到了崇文門外稅關時,因為舉人身份所以免了過關的麻煩,也沒遇到什麼刁難。
又進了城,方應物便指引著大車向距離崇文門不遠的浙江會館而去。按理說他應該直奔父親那裡,但是不知道具體地方,所以打算先在浙江會館安身。
踏進浙江會館大門,只見得富態的黃掌櫃坐在前廳中,百無聊賴的扒拉著算盤珠子;而在中庭大樹底下,外表還是那麼油滑的落魄文人婁天化無聊的背靠樹幹打盹。
這一幕極其眼熟,讓方應物產生了些許時光再現的幻覺,前年第一次到京師,進入浙江會館的時候,入眼畫面也是如此。如今彷彿舊ri重現,只不過季節不一樣而已。
黃掌櫃還沒反應過來,但是看人吃飯的婁天化卻蹦了起來,又跳了幾下,衝著方應物叫道:“啊呀!在下今ri一大早就聽到了喜鵲叫,原來真是遇喜了!”
方應物抬頭望了望十一月初冬的天空,理論上婁天化的話存在著可能xing,喜鵲不是候鳥。
方應物拱拱手見禮道:“一過經年,婁先生別來無恙否?還在做你那訊息買賣、疏通關節掮客生意麼?”
婁天化縮了縮脖子,唉聲嘆氣道:“如今世道艱難,ri子十分不好過。”
方應物忍不住笑了出來,看起來很沒有同情心。如今雖然朝堂昏聵,各地災害似乎也不少發生,但總體上處於經濟繁榮發展的時期。
至少他在民間很少聽到別人說“世道艱難”這種話,當今不一定別的時候好,但肯定也不比別的時候壞。
他不由得笑道:“當今欣逢盛世,國泰民安,婁先生說的哪家怪話?”
婁天化搖頭道:“朝廷死氣沉沉,諸公都在混ri子,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派,滿堂和氣,而地方上又是賢良遍佈......兩項合起來我們的買賣就難做了。”
方應物不禁想起了上次到京城的遭遇,深以為然。感到婁天化這句話飽含深意,以他的智商也想了片刻才想透。
朝廷懶政不折騰,同時地方上都是賢明的好官,這聽起來很美,怎麼成了婁天化口中的“世道艱難”?
隨後方應物才想明白,朝廷一潭死水不內鬥,也就用不著他們這種訊息販子,至於錦衣衛東廠這些,根本不需要從他們手裡搞訊息。而外地官員不進京辦事,地方百姓不進京鳴冤,他們這些包打關節的掮客同樣沒事做。
當然,從這句話裡還能體會出更深一層的意思。為什麼當今天下,地方官品質好、素質高?那是因為天子雖不是聖明天子但也不愛殺人,凡是因為進諫惹他煩的,通通都趕到地方上去,眼不見心不煩。
導致大把大的賢臣散佈地方,只能對京師望而興嘆。比如方應物的便宜外祖父王恕就是經典例子,他老人家已經在地方混的都忘了京師是什麼模樣了。
憂國憂民、敢於發飆的賢臣一個個都被趕走了,朝廷裡留下來的自然大都是萬安、劉吉這種。也只有科道還儲存了一絲清流,時不時在這個被士林輿論判定為“黑暗”的時代吶喊幾聲。
方應物揮揮手,說出了婁天化最想聽到的一句話:“眼下先不多說了,今晚請你吃飯!”
這時候,在浙江會館坐堂的黃掌櫃才慢慢悠悠的走上前來,對方應物道喜:“經年不見,頗為念想。直到前幾ri看到了友人寄來的鄉試錄,方公子高居第三,如此佳績實在可喜可賀!
如今已經是父子前後科舉人的佳話,待到來年chun闈大比,方公子若再次高中,那就更是父子進士的佳話了!”
方應物謙虛道:“黃掌櫃謬讚了。”
黃掌櫃微微一笑,“今ri天sè不早了,而令尊居住在西城,距離會館還一些路程,若倉促趕到那裡多有不便。
方公子不如在會館安歇一夜,我另打發人前去令尊那裡報信,然後明ri叫人帶路引方公子過去,這樣如何?”
這安排叫方應物感覺十分舒坦,連忙謝道:“如此甚是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