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分明還是小孩子心理,到底是怎麼提督西廠的?到底是怎麼大刀闊斧大殺四方的?那麼多朝廷大佬到底是怎麼輸給他的?
難道真應了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這句話?莫非天子突發惡趣味,去年將鋒利的寶刀拿出來,塞到了這位做事機靈聰明又敢動手的少年手裡,任由他去胡亂揮舞?
結果亂拳打死老師傅,橫衝直撞又忠心耿耿的汪直把那些讓天子感到很膩歪的朝臣都修理了一遍——以當今天子的宅男xing格,絕對幹得出來這種悶sāo暗爽的事情。
也難怪汪直這一年來看似威風其實成了孤家寡人,至少從宮裡到宮外,除了天子和萬貴妃之外沒人真心認可他,雖然大家都懾於他的囂張氣焰做出服從模樣。
而且瞧他的樣子,在今天接風宴上喝多了罷?不然一個大權閹,居然開始胡言亂語,這跑題跑的都十萬八千里了。
方應物懷疑,自己如果現在偷偷溜掉,他明天還能記起來麼?
汪直嫌憋悶,又鬆了鬆領口,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頸下方面板。“話又說回來,險些忘了留下你的原因了。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麼如此對待我?你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是什麼支援著你面對我也敢放肆無禮?”
真他孃的是一個問題少年,方應物暗罵一句。
見方應物不答,汪直催促道:“別東張西望了,你放心,在這裡不用刻意做出正氣樣子。我吩咐過了,沒人能看得到這裡面的情形,也沒人能聽得到這裡的話,你有什麼就說什麼罷,出了這裡就完全可以忘記,我也不會對外宣揚。”
方應物也漸漸發現了,這位年輕的汪公公具備有很強烈的溝通意願和求知yu,不是二話不說就殺人放火的人。
方應物斟酌半晌,開誠佈公道:“那麼在下也就實話實說了,我之所以會如此膽大,就是認為你是假冒的!”
汪直聽到這個很意外的答案,疑惑道:“什麼?你怎會認為我是假的?你覺得天下誰能假扮我?”
方應物繼續如實答道:“聽說有個叫楊福的人,相貌酷似你。”
汪直嗤聲道:“這我知道,去年在京師有人說他像我,幾可以假亂真。後來得知他在街頭曾被誤認是我,騙取了別人錢財,敗壞了我名聲。所以他已經被我殺了,免得再生出後患。”
這個歷史小細節怎麼變成這樣了?看著方應物鬱悶的樣子,汪直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看似聰明伶俐,但還真是蠢貨!怎麼會死了心認定是假的?難道就不想想可能是真的麼?”
這裡面門道方應物說不清楚,他又不能告訴汪直他是一名穿越客,一時盲目迷信了記憶麼?故而只能默默的被嘲笑。
“那你再說說,如果你先前知道我是真人,那麼你會如何對待?”
“世間之事,沒有如果。”
汪直又問道:“我還是不明白,我在京中抓的大都是貪贓枉法之人,這難道不應該麼?你們這樣的人為什麼還極力反對我和西廠?”
方應物嘆口氣,汪公公腦子到底怎麼長的?難道是從小在宮中這個封閉變態的環境下長大的原因?
看來很多事情,他本能的知道要去這樣做,但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也不明白這樣做的道理。於是幹下了驚天動地的事情後,就成了迷途的小羔羊。
方應物忽然覺得他很可憐,詳細解釋道:“打狗還需看主人,有的事情,自己人可以做,外人不可以做!你就是那個外人,因為你是天子的人!””
“是天子的人又如何?難道大臣不是天子的臣民?我聽說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宮中教導自然如此,不會有人對你說別的話。但外面絕非這樣,我們文人的理念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啪!汪直怒而拍案道:“這天下都是天子的,怎麼能共治!”
方應物拱拱手道:“你應該多讀讀書,再多往深裡想想,自然就懂了。”
汪直忽然嘻嘻的笑起來,“你很有趣,和你說說話,便感到很輕鬆。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我靠!方應物簡直噁心的想吐,又感到渾身要起雞皮疙瘩,極其難受。居然被一個娘娘腔太監說喜歡,這如何能忍!
若不是理智告訴自己,此人西廠提督,千萬不可當面惹翻了,方應物早就唾棄幾聲,轉身就走了。
汪直又幽幽嘆道:“想找個人痛痛快快的說話不容易,別看你現在虛以委蛇,但你出了這道門,只怕轉眼就會將我徹底拋之腦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