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邵琛還未意識到問題所在。在他想來,經過連番造勢,眼下已經是他掌握話語權的巔峰時刻,不趁機打壓幾句方應物這個強勁對手更待何時?
原本他這個想法從技術角度而言算不上錯,但可惜情勢已經不是他進入鎮守太監府之前的情勢了。
他的同黨和家人當著眾人面,與邵小公子說不清楚,便只好硬拉著懵懵懂懂的邵公子迅速走人,離開了鎮守太監府大門前。直到看著左右沒有外人了,才將剛才方應物的事情告訴邵公子。
如此邵琛才如夢方醒,就在他進了鎮守太監府後這段時間,竟然徹底乾坤顛倒了!邵公子感到很滄桑,有一種“山中方三ri,世上已千年”的感覺。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準備的萬無一失,從各方面看都不會出漏子,為何又被鑽了空子?
與上次西湖雅集似的,不惜人力物力的一場辛苦製造出偌大聲勢,看樣子最後又是要成全方應物
這個打擊太嚴重了,邵公子頓時感到心死如灰,滿懷蕭索的嘆道:“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這場辛苦,到底是為誰忙了?”
今天這次行動,本來就是邵家串聯和組織的,邵家的人走了,而另一個主角方應物看樣子一時半會也出不來,故而人群自然也就草草散去。
但眾目睽睽之下又折了一個名人進去,故而輿論仍然在發酵,讀書人的憤慨猶勝之前,青雲街上風雲動盪,情緒更加壓抑憤懣,極其不穩定。又聽說連巡撫、佈政都發公文去勸鎮守太監了。
一直到兩天後,迫於巨大的輿論壓力,被關押兩ri的方應物從鎮守太監府放了出來。
但方大秀才沒有像英雄一樣走出鎮守太監府大門並接受人群的歡呼,而是選擇了半夜三更時分,從小門悄然離去,當時沒有驚動任何人。
若非鎮守中官李太監自己宣佈已經放了人,同時這又得到了幾位方應物好友的證實,別人還不知道方應物被放了。
與此同時,李太監還對外宣佈,暫停了市舶司肇事太監的職務,並向天子奏請懲治此人。
事件發展到如此地步,也算有一個能接受的初步結果了,大部分讀書人要準備鄉試,沒有太多jing神沒完沒了的糾纏。能從鎮守太監這裡討到一個說法,那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捨身取義的風雲人物方大秀才仍然繼續潛居在不為人知的住處,仍然不大拋頭露面,沒有多少人見到過他,低調而沉靜。
只有他的一首首詩詞作品口口相傳,點綴著省城士子的備考生活,可謂是不見其人只聞其聲。
眾口便稱讚曰,這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高風亮節,比起邵家那種孔雀開屏、唯恐天下不知的做派,方朋友實在不愧是低調真君子也。
“沒法不低調啊。”躲在住處斷然不出門,也不見客的方應物摸著自己的臉,對小妾蘭姐兒嘆道。
“別人都以為夫君我在鎮守太監府遭了酷刑、受了虐待,如今不是遍體鱗傷也是狼狽不堪,但是你看我可有半分悽慘模樣?見了外人,只怕要被起疑的,還是先躲著好。”
“可是你真的瘦了。”“別人又沒法像你一樣能看出來這點。”
除了近親之外,見到方應物本人的,只有項成賢和洪松兩個同鄉好友而已,或許還有大略知道內情的花魁娘子。
對此項公子很有悟xing的說:“我真的悟到了,什麼叫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岡,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就是借力打力,後發制人,利用邵家的動作關鍵時期來凸顯自己麼?”
洪公子則是悲天憫人的嘆口氣,對方應物道:“你這一手,真把邵家坑苦了,我都感到有幾分同情他們。”
方應物搖頭道:“其實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有果必有因。不是我坑了他們,是他們自己的野心坑了他們。
或者說與實力不匹配的野心坑了他們,是對邵琛的拔苗助長坑了他們。那位邵朋友從才華、見識到智商,完全沒有名士的底子,但邵家卻要硬捧,難免要玩火自殘。
沒有任何人強迫他們去做什麼,一個誘餌擺在面前,他們可以選擇不吃。如果他們不貪心,會吃下這個誘餌麼?如果他們不強行高調的刷聲望,會在最後引起逆反麼?
所謂借力打力,借的不是動作,是人xing的貪婪,正是這個貪婪才導致他們利令智昏,吃下了李太監扔出的誘餌。”
洪松問道:“這個誘餌其實是你扔出來的罷?”
方應物毫不客氣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