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家僕役,方應物想來想去,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那右布政使陸辰的真實目標在自己這裡,王家的事情只是個媒介罷了,但自己又有什麼值得他惦記的?
如果有了確定的方向,很多事情都可以迅速得到解釋。方應物很快便又想到,自己擁有商相公學生這個身份,這大概就是陸辰目的之所在。
陸辰計劃利用一些小手段趕寧老大人致仕下臺,好讓自己順利接替左布政使職位。但是寧老大人又是商相公昔年在朝時一力扶持的,陸辰不願與威望很高、尚有可能復職的本地大佬商相公撕破臉,因此想透過他方應物來緩和一下關係?
不得不說,方應物雖然與這陸辰陸布政使到目前為止素未謀面,但方應物透過兩件事已經摸出了這位陸大人的一些秉xing——這必然是個很yin沉的人,也必然是個喜歡cāo弄權術手腕的人第一件事,布政使司寧老大人主導的海塘工程太急切導致徭役繁重,地方民眾極其不滿,陸大人便暗中指使民眾到布政使司衙門鬧衙。
以上還不算什麼,誰也能做出這種事。但鬧完後沒在布政使司出亂子,卻偏偏與織造局起衝突,燒了織造局的運絲車,就比較yin險了。
這yin就yin在把火燒到了鎮守太監這裡,事情便完全不受布政使司掌控了,寧老大人想平息事態也有心無力。
而且最關鍵的是,如果民眾僅僅鬧了布政使司,以今上的淡漠、不負責任的心態不會有太多想法——反正都是你們文官衙門的亂子。
但是布政使司惹出的鬧事民眾燒了直屬大內的織造局的車,再經過鎮守太監添油加醋的稟報,那感到私產被侵犯的天子肯定會對寧老大人不滿。
從頭到尾這位右布政使陸大人沒有露面,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卻達到了最佳效果。同時也不會讓士林覺得是陸大人爭權奪利、攻訐上司,一切都是鎮守太監李義的錯,而陸大人名聲不會有絲毫損失。
第二件事就是王家這件事,如果不是鎮守太監李公公在汪直名頭的震懾下失了口風,他方應物還真確定不了是陸大人搗鬼,這根本就是讓人意想不到的。
可以想象一下,假設王家面對織造局刁難一籌莫展,而他方應物作為關係比較近的鄉親也沒有太好辦法,畢竟太監體系和士人體系是兩回事。
在這個時候,陸大人出面主動示好,並幫忙化解了織造局的刁難,那麼他方應物怎麼也得念幾分情。這種先坑人再拉一把的手段,也確實真是很yin了。
再說如果陸大人想直接請他,那麼他必然是避而不見的,但陸府透過王家的事邀請,那就不好推辭了。
不過之前沒人想得到,他方應物能直接見得到鎮守太監,陸大人也是絕對想不到的,更想不到方應物能yin錯陽差的猜出八成真相。
閒話不提,本來方應物對明晚這場宴請沒有什麼興趣,畢竟他與左布政使寧老大人之間的關係在天然上比較密切,當前又是本省左右兩位布政使之間關係緊張的時候,自己貿然與陸家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說不定就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而且,看透了陸大人的不擇手段的yin譎秉xing後,方應物頗有種敬而遠之的想法,實在不愛與這類人打交道。
反正無論自己去與不去,他們也會自動對王家賣好,並幫著王家渡過難關罷,最後這面子還是要落到自己頭上來,到時候見招拆招好了。
暮chun夜晚,華燈初上,杭州城北關夜市開張,人流一如白ri,連續多路過此地的外地客人也慕名前來湊熱鬧。
矗立於距離運河碼頭不遠處的得意樓算是北關一帶小有名氣的酒家,名字大概取自“人生得意須盡歡”之意。
淳安商人王德不是第一次來得意樓,兩年來在這裡應酬的次數少說也有七八次了,但這次是真很激動,因為他馬上要與布政使陸府談生意。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陸府為什麼會主動找到自己,從自己這裡採購絲綢,但王德覺得自己經營兩年,在北關一帶也闖出了一點名氣,引得客人上門並不奇怪。
堂堂的從二品大員嫁女,陪嫁和鋪張絕對不會少的,說不定要一口氣購買上百匹綢緞絹紗,算是一筆不算小的買賣。
但更讓王德激動的原因是,這將是最好的示範,而且是極其難得的一次示範。連堂堂的布政使家裡都用他王德的絲綢,傳了出去極其增光添彩,這其中蘊含的廣告效益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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