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太陽很美麗。
早晨的太陽,溫柔得像十七八歲知書達理的溫柔女子。黎明前夕,她逐漸睜開迷離的眼睛,好奇的張望打量著這片土地。
這盛夏的太陽最是神奇,你倘若稍稍轉過頭去分一分心,再回過頭來時,它已展開了自己的萬丈光芒,慷慨大方的賜予寄生於這片天地之間的萬物。
無論男人女人,好人壞人,老人小人,甚至於牛馬豬狗等等各種牲口。以至於牲口和人分到的光明都是一樣的,善人和惡人得到的也是一樣的。
這片土地平日裡難見人影,這剛才已經說過,不過此時丘壑上卻來了一個。
來人腳上蹬著一雙木屐,木屐形狀奇特,前後有齒,皆可拆卸,乃是鼎鼎有名的“靈運屐”。
何為“靈運屐”?靈運者,天下之才,曹子孝獨得八斗,謝靈運得一斗的謝康樂是也。這“靈運屐”,便是他發明出來便於登山趕路俘獲芳野麗景的寶貝。
且說來人,著青光短襟,下身裳露出健壯的小腿,方堂高顴,鬍鬚也有修剪得整整齊齊。模樣不過二十出頭,卻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
何雲?只見他肩上扛著一株桑樹,這老桑,兒臂方可圍得過來,枝繁葉茂,丈許長短,枝頭翠葉點點露珠,不停落下,生機勃勃,並且猶如龍鬚的根上還裹滿了潮溼的泥巴,少說也有二三百斤。這二三百斤被他往肩頭上一扛,就像是扛袋棉花,絲毫不費力氣的樣子。
奇怪哉,更奇怪的是他扛著大樹來到高埂處,便放了下來,而後拿出背後綁著的鐵鎬,開始挖坑。難道他是想在此不毛之地栽下這根尺粗巨木?
奇怪,奇怪,此人已忙活了將近一個時辰,龜裂的鹽鹼地上也被他挖出了一個方圓四五尺的大坑。隨後便將桑樹植入其中,填土踩平,忙活到現在,額頭及鬢角兩側,早已是熱汗盈盈。
此時日掛東天,光芒萬丈,太行大山裡的蟬禽猿獸也被悶得有一聲沒一聲的此起彼伏著。
那聲音斷斷續續,就像是沒有吃飽亦或是渴了一樣。
這人也有些渴了,奇怪的人神經大條準備不周全本來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儘量靠在桑樹的樹蔭底下,喘息著慢慢平靜,而後吞了口唾沫,最後才伸出舌頭來吝嗇的舔了舔兩片乾涸的嘴唇。
奇怪,奇怪,今天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日子,才來了一個種樹的怪人,還未離去,丘陵上又出現了一位戴著斗笠的人。
他不僅戴著斗笠,還穿著蓑衣,腳上是一雙葛草編織的草鞋。
陽光如此熾烈,他竟沒有憑空自燃的擔憂。
他直直的走來,一步一步來到桑樹底下,不看人,也不看桑樹,彷彿在遠處就已經看了仔細,畢竟這樹上的葉子此時正在以肉眼能見的速度逐漸乾癟,縮水,不再是清晨剛來時的那般勃勃生機。
“在龍城裝神弄鬼,渾水摸魚的那廝小賊,是閣下吧?”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是,我就揍你一頓,不是,我也要揍你一頓。”
“哈哈,我冉絔還未曾有過害怕之人。”
“魏成也不曾有過畏懼一說。”
“你是捨不得那三千石的俸祿,一千戶的名頭才日夜不停追來的吧。”
“任誰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將五年的努力一朝化為泡影,並且還能大發慈悲的放過那無事生非的小賊吧?”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平和,就像是多年未曾相逢的故友重續著舊情一樣,但是氛圍又有些緊張,有些針鋒相對的感覺。
“那你大可把冉某綁了,而後去滑臺跪拜慕容老狗,說不定,他還能施展施展嘎仙洞鮮卑兒的皇恩,令你又得嘗三千石的俸祿,一千戶的名頭。”
“慕容垂已死,又何必冤冤相報?”
“原諒忘卻是孫子後代的事情,這輩子,我又如何能夠放下?”
“昔日作惡者,慕容儁是也,如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