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偽裝得再好,都不可能吃得下這些人類的食物……
從惠子成為鬼的那一刻起,她的食譜上就只剩下了人類。
再一次深深意識到這點,讓緣一感到無比的悲哀。
晚飯在沉默中結束,等緣一將筷子放下後,惠子又主動起身幫他洗碗。
緣一併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一直看著惠子將最後一個陶碗也放進櫃子裡後,他才終於開口。
“惠子……”
“兄長大人,我有些累了。”
然而,就像是算準了似的,緣一剛開口,惠子就又一次打斷了他。
背對著緣一,惠子用抹布擦了擦手,說道:
“這兩天一直都在趕路,過來後先是和您吵了一架,還要給您做飯洗碗……我現在感覺頭暈乎乎的,只想好好睡一覺。
有什麼事,等我睡醒了再說吧……另外,請兄長大人不要趁機偷看我睡覺,否則就算是緣一兄長,我也會生氣的。”
說著,惠子也不管緣一同不同意,直接走進旁邊的小房間裡,霸佔了緣一這屋裡唯一的一張床。
鬼,竟然也會需要睡覺嗎?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緣一沉默地坐在飯桌前。
哪怕是他,這時也已經清楚,惠子這是在故意拖延。
她很清楚他想和她說什麼,但她不想聽,所以才用這種方式一次次拖延。
那他該怎麼做?
就這麼任由自己的妹妹不斷拖延下去,任由她在這條充滿罪惡的錯誤路上越走越遠?
在緣一的沉默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十分鐘,半小時,兩小時……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終於做出了某個決定,起身朝著房間裡走去。
床榻上,惠子似乎真的睡著了,她就這麼靜靜地躺在那裡,閉著雙眼,呼吸平穩,對他的腳步聲沒有絲毫察覺。
緣一徑直走到床前,拔出了腰間的日輪刀。
黑色的刀身上,刻著名為“滅”的字樣,它彷彿代表了神明的制裁,是這世間所有惡鬼的噩夢。
瞄準惠子那毫不設防的脖頸,緣一緩緩舉起刀刃。
妹妹仍在熟睡,對身旁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反應。
時間彷彿靜止,看著惠子安靜的睡顏,緣一的雙眼有些模糊,他的意識在這一瞬間突然回到了非常遙遠的過去。
他好像看到了年幼時的惠子。
他的妹妹從小就是非常乖巧的性格,她和母親一樣,天生喜靜,能夠在織機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從不與人置氣,對所有人都很好,不僅是對他這位當時被視作災厄的兄長,哪怕只是家中的僕人,她都時常關心,從不刁難。
在緣一眼中,無論是性格還是容貌,他的妹妹都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她本該如花般盛放。
是的,她本該如此……
手臂在顫抖,眼淚從那渾濁的眼中不斷滴落,緣一看著面前安靜熟睡的惠子,手中那無往不利的日輪刀,這次卻怎麼也斬不下去。
妹妹的脖頸就在眼前,通透世界之下,沒有任何防備,沒有任何隱藏,在這個距離,無論惠子有什麼手段,她都來不及。
只要這一刀下去,緣一就能將她徹底殺死,不會有任何懸念。
沒錯,只要斬下這一刀。
[兄長大人,您是不是一直都在想,如果我能在那天晚上死去,那一切就都太好了,是這樣嗎?]
無聲的黑暗中,惠子的質問卻在耳邊一遍遍地響起,如刀劍一般一遍遍刺穿著緣一的內心。
無限的悲痛在他胸口迴盪,將那顆蒼老的心臟反覆撕扯著。
日輪刀一次次的舉起,卻又一次次的放下。
直到最後,緣一也沒能斬下這一刀。
“對不起……”
他無力地跪坐在床邊,那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對不起,惠子,對不起……”
他實在沒辦法再裝瞎了。
身為兄長,緣一又怎麼會不明白,惠子根本就沒有睡著,她其實早就感知到了他的舉動,她早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早就知道他就在她的床邊。
惠子很清楚自己的兄長想做什麼,她從頭到尾都很清楚。
他的妹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她性格乖巧,非常懂事,從不讓家人為自己擔心,也從不願看到家人因為她而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