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門窗車間的辦公室在一個角落裡,志平每天早上慢慢地嚼完一個饅頭,就穿過男工們進出的簡易廁所,一拐彎就是車間辦公室所在了。
那天早上,志平把原料和半成品清理好後,便開始佈置一天生產任務,他看到每個班組的人員也各自忙開,冷軋,拼接,壓條成型機組,都在轟轟隆隆的開工。那一刻,志平也彷彿忘了糖尿病,自己在大聲的跟著班長說話。
志平回到辦公室時,桌上放著那本沒看完的《中醫辯證消渴》,是中醫藥大學出版的,他每天記錄後,覺得中醫對糖尿病的平衡治療恢復胰腺功能是最好的辦法,他把重點段落抄了下來。
雖然是一本點燃希望的書,但他總是在沿著有光的路上奔跑了不知多少回,還是一頭跑到黑,才又灰心喪氣的回頭。
他的正常日子就是早晨睜開眼,抓緊時間打一針,然後等半小時吃一口飯,然後才像正常人一樣上班。
只是血糖高的時候,上午說話嘴巴會幹,吐沫很少,就想多喝水,接著便是不斷的上廁所。
對於尿裡面的含糖量,志平每次撒尿時都很細心的觀察。他總是對準一個地方,狠狠的衝下去,泛起的泡沫如果很快平息,那就是尿裡沒多少糖分,如果持續的泡沫久久不破,那便是尿糖高了。高尿糖的前兩個小時就血糖就高了。
志平有時候甚至都能聞出尿裡有甜味,而尿呈乳白色,那大機率就是血糖超高了,這時候志平會伸手帶一點自己的尿液舔一下,果然像是可怕的甜漿。
這些都是志平細緻的感受和觀察的結果,他像一個用盡一切土辦法來治病救人的戰地醫生。他結合自身的感受和糖尿病的特點,也漸漸明白,單純的降糖恢復胰島功能,只是一廂情願而已。他覺得跟糖尿病和解更重要,因為消滅不了的敵人只能共存,雖然敵人那麼討厭可惡,但改變不了他,只能改變自己適應它了。
二
這天上午,當志平在埋頭記錄關於消渴的文章時,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我找張張志平哎,小張會計嘛?”
他一驚,這不是父親嗎?忙起身往門外走,果然看到組長領著瘦小的父親正往裡走,父親穿了一件藍色中山裝,滿頭白髮,乾澀的小臉,一雙眼睛憂鬱而無神。
“爸,你怎麼找來的?”志平喊了一聲父親,大聲問道。“唉,平子啊。”父親看到志平就很激動。
進了辦公室,父親才放下手裡的紅色塑膠袋。他慢悠悠地說,來的時候在車站馬路邊上有賣玉米的,我給你買了兩根,吃五穀雜糧好呢。
隨著父親用乾枯的手抓了兩根玉米棒要給志平吃,眼裡是滿心的疼愛。那一刻志平感覺到自己在這荒僻的車間孤軍奮戰,所有的希望和絕望都一個人扛,終於有老父親來看他了,喉嚨瞬間堵得難受。他努力控制住情緒,仰著頭不讓眼淚滑下來。
他想自己從來沒告訴過父親在這裡上班,可他是怎麼一大早就乘車找過來了呢?
過了半天,志平平靜下來問父親:“你怎麼找來的啊?”
“我問總公司的,在家裡打電話問的,總公司辦公室主任,是個女的,很仔細的告訴了我從車站下車後怎麼走,坐多少路,公交車在哪裡下,我都一一記下呢?”
志平才想到家裡裝了電話,不只是他和妹妹打電話回去,父母也會用電話諮詢他那邊的情況呢!
辦公室主任應該是熱情的廖大姐了。
“有什麼事嗎?”不知為什麼,志平現在總是莫名的擔心家裡人會出事。他是擔心父母情緒崩潰,還是擔心家人跟他一樣生了不可逆的大病。他自己像是一個在懸崖上玩耍的孩子,一腳踩空落下山崖過,現在對什麼都害怕,常常會無端地驚恐。
“放心,家裡一切都正常。”
父親說著站起來,挨近志平說:“有件事哦,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你二嬸說的。南京軍區醫院有專門看這個病的,腎臟移植終生不用打針服藥。就是費用有點貴,20多萬。如果你想看的話,那我們全家就想辦法,所以今天過來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志平愣住了,他先是驚訝二嬸也如此關心他的身體,或許父母的痛苦難受,也只能在二嬸面前流露了吧?他上次聽二嬸嘆息地說到發病初期,父母兩人整夜睡不著就起來說話,深夜常常兩人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的哭泣。
志平聽了心裡既難過又自責,甚至覺得自己拖累了父母,真想躲到哪裡一死了之。現在他看到父親滿懷希望的過來,問他願不願意花20萬來治病,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