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九江的最後一晚,志平遲遲沒睡,只是趴在桌上翻看一些過去的看過的書。他不知道一起過來的同事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而小陳阿姨對他關心只是單純的為他好。
在家裡農田幹活的父親上身曬得黢黑,此時他躺在席子上正高一聲低一聲的打著呼嚕。志平想到父親也許從地裡扔掉鋤頭的那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一連幾天的精神都高度緊張吧,他儘量不吵醒父親,然後鋪開信紙,給遠在浙江的大妹寫封信。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翻個身,悠悠的問:“幾點了,還不睡呀?”志平方才把信匆匆收尾,熄燈睡去。
第二天一早分公司安排了一輛五十鈴雙排座車,把志平和父親送去火車站。
志平離開的時候很平靜,所有的情感波動,昨天從小陳阿姨家回來後就已平息了。夜裡給妹妹寫的那封信也放在辦公桌上讓送報紙的小劉帶走。
此時的志平像是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他了解九江公司每個人的想法,也知道他們的勾心鬥角和趨利本性。
至於自己的病,他覺得那隻不過是人世悲歡離合的一朵浪花,對自己家庭來說是毀滅性的災難。但對整個苦難輝煌的人類歷史,它又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珠。
輕卡車跑得輕快,窗外已經是峰巒疊翠的廬山了。志平想到1959年的廬山會議,彭德懷作為一個勇敢說真話的共產黨人,卻遭滅頂之災。雖然後來平反,但志平對廬山會議時陷入苦悶的彭德懷深深敬佩。又覺得自己這點病災實在算不了什麼,只要保護好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把眼下的磨難放在人生未來的長河裡,那苦難也真的不值得一提呢。
上火車時,志平找了一個空閒的座位,臥在角落裡看《南方週末》,上面有篇關於國家大劇院的設計方案。報道說是清華大學教授對法國設計師,做的那個“龐大的雞蛋”提出的反駁意見,說到國家大劇院的風格與周邊建築完全不搭。但法國方面列舉出世界上幾棟建築與周邊風格不搭反而成為經典的例子,兩派互不相讓。其中,清華美院的老教授說了一句尖刻而幽默的話,把志平看的噗嗤一笑。
父親坐在不遠的位置,他看到車廂裡有學生幹部,業務員,農民工。怎麼一車廂人都能大口吃飯?唯獨他孩子得了這個毛病,心裡一萬個不甘心,他再看看兒子。一個夏天在外跑業務,曬得又黑又瘦,戴副眼鏡。
他覺得兒子工人不像工人,知識分子不像知識分子。他十年前便以為兒子中考後便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高中,大專連讀,就是想讓兒子不再回農村種地,但以後的路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一下子無所適從,此時兒子雖然年輕,但黑瘦的臉卻有一絲衰老的疲倦來。
他正盯著兒子看,卻沒想到志平突然咧嘴一笑,便異常納悶,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笑的?忽然,他擔心起兒子是不是過度憂慮,精神出了問題。
二
志平和父親省城坐上路過回浮槎鎮的中巴車時,已經是傍晚了,出城沒多久,天空暗淡下來。志平看到窗外又是熟悉的丘陵山地和鄉村的水泥紅磚瓦房,心裡便一下子想到前不久自己回來還是個大能大口吃飯,大晚上喝湯的人,但現在卻每頓飯只能吃個饅頭了,心下便又灰暗起來。
汽車經過的公路一側有片墳地,但今天志平卻看到一座新墳,上面擺著刺眼的花圈,還點著盞長明燈。顯然新墳還沒過三天,但志平卻不敢看第二眼了,突兀的花圈彷彿是在警告的志平餘日無多,該考慮生死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志平回到家裡,情緒不好,一直沉默不語。母親像是不認識志平似的,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又唉地嘆口氣說:“都怪我太粗心了,上次回來我就覺得你瘦了很多,你自己說能吃能睡,我就沒放在心上,應該帶去醫院檢查一下哎。”
母親仍然坐在那裡自責地嘆息,她以為這個病兩個月前能檢查出來就好了,可事實上情志失調,內分泌紊亂,至少一年前就有了症狀。
志平也只是一聲不吭地聽著,他不想去辯解,覺得自己把身體糟蹋成這樣,而讓父母放心不下的擔憂,心裡就無比愧疚。
晚飯後,父母在商量事情時,覺得志平生病就是時運不好了。母親說該請算命先生算一卦,有什麼災難的話就該想辦法破掉才好呢。
志平便很瞧不起母親的話,說根本不需要,又覺得說的太果斷,傷了母親的心。
我先把心裡對這個病情的所有疑惑都一一提出來,問他原本一個字不不是的,鄉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