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陳槐延警覺地打量了春鳶一眼,十七八歲的年紀,無論是蒼葭綠茶花寶蝶提花的旗袍與羊絨制灰披肩,還是側挽著的烏黑光鑑的發,都是受過優待的,卻舉止又不像一位小姐。審視的目光最終長停在她臉上,倒是十足漂亮的人,就是太蒼白了些,想必是山風吹成,縱使眉皺清冷,微淚惜憐,那道也停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既無情既冷漠。
&esp;&esp;這樣的赤裸令春鳶厭惡,許多雙無形的手又漫了上來,膩著油光的燈火打翻在她腦海。她沒有表現出來,卻還是不由向後退了一步斂下目光轉身步下石亭的臺階。
&esp;&esp;“抱歉……他是你的什麼人?”陳槐延自然能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畢竟他為了能儘早賣掉這座茶場,藉著包食包住、工錢豐厚的噱頭僱了許多人來看守,但需試工三天且無以上待遇,不少人罵罵咧咧他陳槐延是個騙子又蜂擁而去,但“歲大飢”的潮湧存在著,有人不幹也總會有人幹。其中,束代甌是他從中挑選的一個,他有氣力,人也較老實,大抵是因為他太沉默,從不抱怨,哪怕給他定下不賣出茶場就不能走的規矩,第二個月拿到剋扣了大半的工錢,也只是一愣。往往這樣不知所想的人令他心虛,而他同是如此。
&esp;&esp;“他是我爸爸。”春鳶離去的腳步一頓,卻沒有轉過身,“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esp;&esp;陳槐延輕輕“噢”了一聲,他知道他是有一個女兒的,在給別人幫工,太周詳的就沒再打聽了,可走到春鳶身前,那張淡漠的臉上竟流露出一絲傷情,才更動人了,他卻沒有像剛才那樣露骨,只是謙和地微笑著指了指山上:“他們平時會住在那裡。”春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頭看去,眯了眯眼,不遠的山上立了一間灰牆瓦屋,門窗未開,孤零零的,看起來像是死人屋,她聽丫環們說過,有些官家會在自己的宅第裡放一個這樣的地方,來處罰那些不聽話的女人。她難免有些害怕,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答了聲“感謝”,向上走去。
&esp;&esp;“束小姐稍後有空嗎?我叫陳槐延,想請束小姐去喝茶,如果束小姐賞光,我會在這裡等你。”陳槐延緊忙開口,熱切的目光追去那道清影,微風揚起她的衣發,似隨時要散入風中,沒有回頭。
&esp;&esp;春鳶又停了下來,身後的男人忽然向她提出邀請,讓她有些不解,淺皺起眉搖了搖頭,接著離開了。與爸爸短暫地相逢,恍疑回到夏天,他仍舊矮瘦、黝黑,青筋如藤的面板在或明或暗的光線下還度著一層黏膩,溽暑扒在身上的汗衣味道揮之不去。門聲後有兩個男人,都在收拾著東西,開門的是她經久未見的爸爸。
&esp;&esp;束代甌見到自己的女兒,很是驚異隨之興奮難掩,又儼然是有錢人家的打扮,那個總是跟在他的姑娘著實是長大了。他身後的兩個人探出好奇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笑問:“束大哥認識?”束代甌回過神,趕忙解釋這是他女兒,結果兩人面面相覷,熾熱的目光愈發有興趣地越過束代甌的背影,流連到春鳶身上問她嫁人了嗎,束代甌卻回頭啐了一聲:“胡說八道!”隨之走出窄小的屋子外,“啪”地將門一關隔絕開來。
&esp;&esp;春鳶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跟在爸爸身後走到附近,邊走邊沒有彎彎繞繞地問起她一直想問的問題。束代甌的回答也很簡單,只是為了錢,又將老闆後來不讓他們離開的原因告訴她,還說他知道了飯館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擔心。三言兩語卻又事無鉅細,春鳶聽得頻頻點頭,到她回答了,她隱瞞了去南京的兩年,只是修飾地說她從飯館出來後,她認識了一位朋友,那位朋友幫了她許多,僅此而已。末了,她轉身就要離開,束代甌知道她不願意多說,就沒有多問,只說茶場賣掉了,他今天能回家。
&esp;&esp;“我住鬢喜那。”
&esp;&esp;“鬢喜?她還好嗎?”
&esp;&esp;“嗯,大家都很努力地活了下去。”
&esp;&esp;“是……你去吧。”
&esp;&esp;原路返回的春鳶走到石亭那,陳槐延還坐在那裡,她想掠過去,如果被叫住了再答應他去喝茶。陳槐延當然會不甘休,誠摯請她去了自己開的茶樓。裝修古樸的茶樓剛開門,一樓的客人尚且冷清,卻茶水的煙氣氤氳滿室,杯盞碰壁的清響時不時發出,春鳶跟在陳槐延身後上樓時經過燒水房,爐子的咕嘟聲也沒有被後來的熱絡淹沒。夥計們對老闆的到來有些惶恐,不過剛才門外見他牽一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