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蒸八九月,車馬一相逢;賢哲論今古,識我香塵中。”
謝鯤輕聲吟罷,睜開雙目,對著陳仲,深深一禮!
突破了!
謝鯤本身就已經處於感應關前,只差臨門一腳。
他從家鄉陳郡一路遊學,經崑崙道洲,至蓬萊北海,見了許多人,聽了許多理。
這一過程固然是收穫極多,但也不可避免地,因為吸收他人的道理,而對自己內心深處堅持的道理有所動搖。
直至方才,陳仲三人說起了謝夷吾的往事,雖然陳仲沒有一句話涉及如何突破感應,又或者說明謝夷吾的故事又有哪裡與突破感應相關。
但是。
“日決三百事,無訟白牆公”的事蹟,傳頌之廣,難倒還不如一次所謂的卜算精到、提前治喪?
偏偏,陳仲說卜算,而不說白牆。
讓謝鯤自己說出,謝夷吾於家訓中,不取卜算小道的話來。
或許謝鯤說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什麼。
但當他受到陳仲手書符文的啟發,進入了“辨識真志”的時候,剛剛才說過的話,無疑便起到了點撥的作用。
卜算之能,多麼神奇,多麼強大?
謝夷吾拾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履。
真正為謝夷吾那樣的大賢所看重的,是他所奉行的儒家之大志!
那麼,對於謝鯤來講,諸多聽來學來的道理,固然都有其價值,甚至其中有一些十分珍貴,堪比稀世珍寶,但他應該捨棄什麼,保留什麼呢?
陳仲這是看出了謝鯤所面臨的真正問題。
要知道,陳仲自己突破時,可也是危險萬分的,一旦不能及時明悟“我”與“非我”的界限,就會導致自身諸氣散入天地,與死亡無異。
感應一關,難以碰觸。
真正碰觸了,又極易亡於其中。
世間多少才華出眾,品行高潔的修士,都是因此而夭折。
陳仲見謝鯤同為道家一脈,且已經來至感應的關門之前,故而動了惜才之心。
剛剛一番點撥,受謝鯤如此一禮,當是毫無問題的。
陳仲也不阻止,直待禮畢,方才恭喜謝鯤。
邊上徐幹雖然沒有修行,但也聽聞過許多修行中的事情,此時哪裡還不明白,謝鯤這是突破了。
徐幹自然也是真誠道賀。
一番互相道謝、道喜之後。
謝鯤卻是完全換了一個人也似,再沒有先前的拘謹,一邊將香爐稍稍移動,一邊將那罩覆拿下來,反著也放到車廂地板上,人則改跪坐為踞坐,下裳一抖,鋪開在身前,十分灑脫。
踞坐,指席地而坐時,雙腿分開的不雅觀姿勢。
此是因為中古時,人們並無“袴”裝,裳下便是光腿。
跪坐時,衣裳中的裳,可以將腿完全遮住,於是成為禮儀定式,傳之後來。
相對的,踞坐這種肆意而為的坐姿,就成了無禮的表現。
只不過,時移世易,如今的人們,衣裳的種類大大豐富,“袴”做為常服,完全可以避免坐姿隨意時,下裳不足以遮擋身體的問題。
可是禮儀卻沒有及時變化。
於是崇尚禮教的儒家傳人,不少為此而長吁短嘆,將踞坐漸多、胡床流行視作人心不古的徵兆。
謝鯤本是道家修士,先前卻一直顯得拘束,如今一朝通透,可謂是還複本來。
陳仲與徐幹對視一眼,二人也隨之改跪坐為踞坐。
跪坐累,踞坐輕鬆,只要不是傻子,誰願意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自討苦吃?
謝鯤掀開了香爐,又從袖囊中取了一枚香餅,置於那反過來放著的罩覆中,隨即便可見原本成絲成縷,遊蕩於車內的香氣,朝著那香餅蜂擁而去。
謝鯤笑道:“方才只是‘夙香’,人言香溢則使慵懶,故而我不敢再以‘真香’合‘夙香’,唯恐懶於求道。今日則方知,愛香亦為過乎?不為過也!”
說著,一股再無形質,且能沁人心脾,聞到之後,卻又餘味悠長,真正百轉千回的馨香,直透三人腦顱!
霎時間,陳仲只覺自己時刻保持的定靜,似乎進入了一種更為玄妙的“深靜”,在這裡,元真內景自然呈現——人骨盤坐於虛空。
曾經,陳仲修行到此一步,需要先辨識,那人骨是受到《劍術》傳來的影響,出現的“外染”,還是真正的自身所見。
而在此刻的“深靜”中,已然無需這一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