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救我。”
這聲低喃著的哀求在盼妤的腦海咆哮轟鳴,猶如山谷洩洪時飛瀑奔騰,無數記憶碎片行如千軍萬馬一往無前,這股力量洶湧暴虐,彷彿能隨時將當下的決心信念連根拔起。
少女與過去的影像發生重合,穿越絕望卑微的視線,掀起盼妤心底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此去經年,那傷疤從未癒合、反覆結痂。
她知道這道傷疤治癒的可能就在薛紋凜身上,但她只是想遮掩、藏好。
只有迴圈反覆的痛苦如影隨形,才能隨時給她警醒,讓她死死牢記那雙卑劣的眼睛,牢記薛紋凜曾經遭遇過什麼,他們的感情曾經共同遭遇過什麼。
死者已矣,所以盼妤主動承受痛苦早已不具備復仇的意義,但那些不公和不屈至少可以做到不斷激勵她變得很強、變得更強。
只不過,在改造和包裝自己的路途中,她漸漸遺忘了自己做這些的初心,所以傷害了絕不應該傷害的人,至如今罪有應得。
那一年,盼妤成年後第一次回到千珏城,也是第二次回到與薛紋凜的相遇之地。
她終於知悉那兩份令他們分離的信箋秘密,明白兩人緣分無法相繼完全基於被迫,源於別人五指山中的杜撰、曲解和操控。
因為聯姻在即,她第一次堂堂正正站在陌生的大殿裡,因自己不得已的命運憤慨,因薛紋凜從天之驕子墜落成冷遇皇子而悲慼,她被迫循著命運齒輪走向人生交界點。
盼妤心知肚明,她幾乎無可能與薛紋凜結成連理,她要嫁給一個炙手可熱的皇子——
他身為薛紋凜的皇兄,心機深沉、城府莫測,連薛紋凜都無法探知本性。
沒有人想到,盼妤認出了他。
認出鑲嵌在那男人臉上、屬於園拱門後的——
一雙猩紅狠毒的眼睛。
“原來是你。”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笑得意味深長,姿態優雅倨傲又充滿不容抗拒的威勢。
他或許依仗與盼妤一定差距的年紀,或許就有洞悉秘密後的桀黠,和捏透人弱點的狡獪。
“原來,那個人是你。”姐姐的秘密原來是他,孩子的秘密原來是他?!
彼時,盼妤明明才是撞破真相的人,卻比被踩中七寸表現得還要被動狼狽和恐懼。
她第一次距離男人這麼近,實在討厭與他獨處,偏偏無計可施。
男人眸光陰沉,嘴角竟勾起一臉笑盈盈,“郡主既正式來聯姻,應當心懷更好的願景。”
她無法自抑地心慌氣短,根本不知如何假裝作個“郡主”該有的回應,她清冷著聲調,態度稱得上漠然,“什麼願景?作皇后麼?”
男人聽得竟一愣,眸光裡的陰沉盡散,轉而玩味而充滿興致,“郡主若一直以來有這般志氣,此前為何一直對聯姻避之不及?”
盼妤只在暗自冷笑,心說當然要避之不及,自己只屬意一人,若那人都放棄,更不可能作他人想,她忍不住地嗆,“因為我不知道王爺志氣也不低,比照自己是太子去的。”
男人有著一雙與薛紋凜截然不同的桃花眼,按理笑與不笑時,眼神似醉非醉,應當別有親切感,偏偏長在此人臉上時,只令盼妤感到一汪又一汪的刁滑與陰毒。
男人聞言面容未改,只是將眼睛漸漸眯起,唇角也撫平,聲音低落沉緩,“看來本王此前所料不差,你心心念念想著的是嫁給八弟。”
盼妤微垂眼簾,掩去其中微黯的星芒,抬首微微一瞪,不客氣地問,“他在哪?”
男人晦暗莫測地笑笑,“此前那樁境遇竟令郡主產生如此深的牽絆,值得你念念不忘?”
盼妤聽罷唯心生警惕,語露防備地問,“我從前來千珏城未現身份,你如何得知?你跟蹤我?真卑鄙!”
男人被猝然下定論不怒反笑,“你到底要譴責我卑鄙,還是想知道他在哪?”
盼妤深吸口氣,餘光瞥見殿門外準備聽牆腳的內侍,側身故意咳嗽,又撇過臉不看男人。
“他因其母妃之罪失去父皇歡心,國公府為保住他們兄弟,包攬前線軍樞大小戰役,如今前朝糾集火力與府軍大打長久戰。至今日,我的好八弟這支副軍恐怕也就能撐個三五日了。”
盼妤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下意識仍往殿外望了一眼,看到空蕩蕩的殿門,咬牙低聲怒斥,“不管他是誰,都代表西京對擊外敵,如今他身處險境,你怎能輕鬆說出這番話?!”
漆黑瞳孔的暗芒瘋狂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