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妤如釋重負,在厚重裘絨簾門緊閉的同時,利落地卸下面紗。
薛紋凜淡然沉默地與她擦肩而過,眸光裡無殤無悅。
她抿了抿唇形,對此反應還算平靜,卻沒有馬上啟口說話,只是雙眼澄亮地凝視著簾布。
薛紋凜正自行解著氅衣,斜眼瞥見她的動作,語氣清冷,“他們不會偷聽偷看。”
盼妤回望對方平靜無波的面色,語氣訕訕,“差點以為薛北殷要衝冠一怒為紅顏。”
薛紋凜聽到這歪理登時眉梢聳立,似是忍了須臾,終究懨懨不語。
盼妤不敢再逗,趕緊堆起正色,“我知道凜哥你這麼做並非為了我,我都知道的,我保證不誤會,保證不心生不該有的念想。”
字字真切,就差沒指天發誓。
並非指天發誓無用,反而因為太有用,必須得省著點用。
盼妤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能終獲隨隊入帳的首肯,和那夜對著他聲淚俱下一番痛陳心路不無關係。
當時心境誠懇真切,姿態卻並未卑微至塵埃裡。
她偶爾也覺得自己揣測心意頗是精準。
眼前男人如今看情意諸事有如落日浮雲,皆是不可信或者無所謂。
他為自己畫地為牢,隨心所欲將人與事劃歸三六九等,只有人的在乎與不在乎之分,沒有事物的關己與不關己之分。
換而言之,哪怕關乎他自己安危,哪怕不值得在乎的人,都可視若無睹。
所以盼妤相當清楚,他今日將自己帶入帳中之舉,與二人都無關,只是顧忌戰地形勢複雜,不想自己身份暴露,為戰事徒添紛擾。
道歉挽回不了傷害,懺悔無法令舊事重演,甚至薛紋凜未必不信自己對他滿腔柔情之真之切。
只不過他認為,沒有便是如此,有反是負擔。
看來兩年多閒雲野鶴的際遇和人生,當真還予了他放開與自在。
於是如今,自己若要得到站在他身側的資格,只能順著意繼續為他增添放開與自在,一句不順意的話也說不得,否則他定棄之自己毫不猶豫。
沒有情感的追迫,沒有責任的負累,大約如此才能在他面前不那麼醜陋。
盼妤覺得,自己終歸太心疼眼前人,太不想將珍貴的歲月時日隨意浪費。
有時也明知,自己偶爾裝傻充愣難免惹他厭惡,但其實能得厭惡這類明顯的情感,也總比清清冷冷那般令她心慌害怕。
比如當下,他對自己看似乖覺的表態雖是表面不顯山露水,眸光裡的煩悶卻是藏不住。
哎,如今有眼力見還不行,須得尤其十分格外有眼力見。
營帳寬敞亮堂,所需一應俱全,盼妤胡思亂想時便信步閒遊逛了一圈。
薛北殷似在支營帳時就尤其以注意隱秘性為先,並不打算按照普通大帳一般前堂後臥分明。
營帳沒有單獨設立議政堂,反而是一臺屏風接著一臺屏風,隔離出了書室、臥榻和沐浴場地。
薛紋凜此時正單著袍衣立定,帳內爐火暖融。
雖已初春,風來寒意生,不覆裘氅容易著涼。橙紅的火光將他昳麗的臉龐映照得如冷玉,男人表情怔忪陷入深思,不知在想什麼。
“凜哥,今日旅途勞累,可否要沐浴後再歇息?”
盼妤不近不遠地站著,很自然地打斷他的思識。
人已如願到達北瀾,還有什麼可多想的,無非便是在想怎麼將自己送回去罷了,或者想與自己有關的事。
這絕不是盼妤王婆賣瓜,也並非她自詡被人惦記惶然自得。
若沒有二人共處一室這一遭,保管薛北殷一干人等早已魚貫而入,先捋捋軍務再說。
這男人不就是這麼個性子麼?能令他思識放空的人與事,從不可能是公務,只有私事。
“你到底打算呆多久,這裡並不安全。”薛紋凜清冽啟口。
盼妤想了想,神色認真,“若不出帳,便不會拖後腿,我只想與你患難與共,說些實話,隨意你信不信了。”
薛紋凜狀似淺淺嘖嘴了一下,顯是對這番說辭既熟稔又拿捏著無辦法。
“船上時孤與你已說得極是清楚,有時堅持是好的,固執就未必了,你何必揪著自己執念?”
盼妤苦笑得極為習慣。
“沒什麼執念。若真要說,便是送你安然自在,我已離開千珏城兩年,常寧深宮已空,這世間再無太后,或者以林羽之名活著便好,我亦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