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妤無語地望著艙門,對大老粗毛毛躁躁的嫌棄溢於言表。
關於屬下如何看待薛紋凜,經盼妤目擊多次後,基本總結出兩類人,
如顧梓恆之流因過分生出保護欲而習慣越俎代庖;
如暗九衛之流因過分珍惜崇重只敢敬而遠觀。
是以,她並不意外對方倉皇脫逃。
盼妤背對著床榻,心不在焉地坐在三步之遙的圓桌旁旋轉茶杯。
她稍微掂量過後發現,自己的膽子約莫還剩米粒大小。
從掉落曲智瑜書房地道為初始,她一路開啟全新的心路歷程,一路為自己構造堅實而豐滿的內心建設,以此緩衝即將到來的冷戰或者風暴。
她對男人亦步亦趨,由微末細節去揣測男人神思的變化,而後情緒隨之跌宕起伏。忐忑和慌亂,慶幸和竊喜,失落以及頹敗,已然嚐遍了。
而後漸漸麻木後,破罐子破摔練得膽量倒越來越大。
她旋著茶杯,百無聊賴又有些傷懷地自言自語。
“哎,讓我捋捋誰先起的頭?看看能不能,不要欠賬太多。”
“第一次那雨夜,彷彿是我動手在先,現在想想,簡直是天緣巧合。”
“而後救你一命算是還了,再利用你當擋箭牌去了姓顧的醫館。”
“姜文竹那次砸場子似是你非要替阿乙出頭的,可不能怨我。”
“護城河灘塗這次,與你本就毫無干係,你便是太心軟,非蹚渾水。”
“曲智瑜這次也怨不得我,可是你非要跟著我往密道里跳。”
“就像一場夢,凜哥,我們在濟陽城同甘同苦那些日子,能否是上天看不過情深緣淺,選擇給我一次機會?”
“說到底,最大謊言才是你假死騙我,合該是我自找的,聚沙成塔,傷人太甚。”
她沉鬱地嘆聲氣,並估算著藥效,薛紋凜約莫至少還會睡上半個時辰。
凜冬的寒意漸漸褪去,時常有微暖的陽光從艙房窄小的窗欞穿透而入。
春天將至,盼妤心底不禁高興了些,畢竟以薛紋凜如今的身體,渡冬實在太艱難,她卻只能 眼睜睜地旁觀,十足心疼不已。
盼妤側身,循著金黃色微茫柔和灑浴的方向,將幾束朦朧而堅強的光線從頭觀察到尾。
那光束悠長纖細,像並肩而立著害羞內向的少女,用拂散的長髮給遞出一個輕吻。
輕吻溫柔落在床榻上的美人側臉,將他光潔的額頭和極美的眉眼鍍上一層金粉。
那雙如瀑睫羽下烏沉沉的黑眸,如深谷中的幽潭,是一片無人敢闖入靠近的禁地。
剎那間,盼妤看到一張倒映在黑曜石般瞳孔裡的面容。
那張女人臉裹挾著風情,飽含著深情,寫滿著歲月,只是早無年少天真爛漫的心境。
這個並不被千呼萬喚和期待的時刻,終於到了。
盼妤忍不住單手扶著圓桌邊緣,眼眶含熱地緩緩起身。
他面上無悲無喜,顯得極為平靜,不知醒來了多久。
盼妤不敢提問,她端正而挺直著背脊,只偶爾在眸中不斷灼熱的間隙,微微攏眉將淚水抿回眼眶。
“凜哥。”她喉嚨輕輕乾嚥滾動,逼迫自己破碎著聲音喊出他的名字。
男人半躺在軟枕裡,對此並無反應,他身上輕籠著還未發散乾淨的水汽,烏密的長髮側披在肩頭一側,斜領微開似閉,露出喉結至鎖骨處皙白如霜雪的肌膚。
薛紋凜看了她一眼,甚至不比人群中擦肩而過的數秒對視,只是極輕極淡,確認房中還有另外一人。
她沒有放過薛紋凜面容和眼神裡任何一絲微動,以至於由此心越來越沉。
“勞煩,請將孤的屬下喚來。”
盼妤的臉瞬時褪去血色,微顫著交握雙手,又重複喊了一聲,“凜哥,我......”
她該說些什麼?
對視眼前秀麗蒼冷的面容,臉上每寸肌理上的平靜和冷漠都清晰可見。
他眼中的陌然在盼妤心中提前預演了無數次,其實早該預料。
依照薛紋凜的性子,倒不會不粗暴發作,最熬人便是與自己進行漫長而頑固的冷戰。
就好比兩年多前一聲不響就前往北瀾之地。
至死不相見,至死不牽念,至死無隻字留言。
盼妤最怕這看似綿軟又無處可應對的招數。
可她如今,又能說些什麼?
盼妤無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