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紋凜臉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他鳳眸微沉,一副假寐姿態,不知是沒有氣力亦或不與他計較,口氣竟異常輕軟,“赤爵衛有重甲優勢,那關隘是能以一敵百的地勢,你需知,此次金琅衛下暗衛營與青龍營盡數出動,一則是為速戰速決戰法準備,二則此次應戰倉促,不多帶些頭腦恐後患無窮。”
薛承覺盯著主座下的人彷彿像看陌生人,方才的發作像一團重力打在棉花上毫無反應痕跡。
他心中吭吭哧哧積滿了沒來由的怒氣,偏偏對上薛紋凜不同於往日凝眉蒼冷的面容,頓時不知自己下一秒該做如何表情。
少年想的是,為何他不像往常那般生氣?
太監想的是,為何這小祖宗還在作死?
然後模擬攝政王的想法:養大叛逆少年真不容易。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秉持著“只要作不死就要使勁作”的宗旨,繼續抬槓,“攝政王休要唬朕,那何嘉淦也隨軍前來,你作何解釋?”
好好好,年輕的優勢果然是思路機敏,隨時轉移吵架主題。
老太監擦擦汗,想起這名叫做何嘉淦的官員來歷。
老太監經歷始宗時期諸子奪嫡,對何嘉淦印象很深。
彼時何姓官員藏在齊王薛羨暉身邊做幕僚,齊王討逆時臨陣叛逃,他以死相諫不成要被就地誅殺,是薛紋凜救下了性命。
他獻過暗殺薛紋凜的毒計,也在薛羨暉猶疑帝位時力主其爭嫡,不想一番千迴百轉,竟能被薛紋凜納入麾下,而後又帶到了此番戰地,這不只陛下本人,滿朝文官也沒想明白。
薛紋凜定神看他半晌,清冽中難得溫和,“陛下需要純臣,不需要權臣,他書生報國心氣太稚,帶來歷練歷練便要放回朝中,陛下不可動他。”
“這種二臣,如何能稱之為純?你反而把豐睿調離主帳,他深受父皇倚重,是赤爵衛中為數不多提拔了的大將,他常年浸營戰場前沿,難道不比薛北殷對戰經驗老道,你非要送他去死!”
死字一出,堂堂皇帝不禁微微畏縮了一下,但說出的話有如潑出的水,收不回來了,薛承覺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吐字痛快完就閉嘴。
薛紋凜的反應仍是淺淡,聽完這番話只是默默深吸口氣。
“陛下先出去吧,孤有些累。”男人單薄雙唇抿得很緊,烏沉沉的雙眸淺淺閉合。
老太監脊椎骨一激靈,老皺的眼瞼偷偷去看自家小祖宗,那少年瞠目瞪了薛紋凜須臾,而後悶頭衝了出去。
哎,這位作死的小祖宗戳中逆鱗了。
老太監一路跟著少年,見他在大帳幾步外站定,面容複雜,正凝望著營帳怔忪。
老太監囁嚅地嘴角動了動,仍是沒把話說出來。
“有屁就放,朕知道把他惹生氣了。”少年皺著眉,居然淡淡抱怨。
是了,自己作唄,也不能怪旁人唄。老太監這般想著,喉嚨滾了滾,奓著膽子低聲下氣,“主子總把真實意圖憋在心裡,老奴聽著都冤屈。其實王爺這陣子很苦,主子就想讓王爺發散發散。”
薛承覺頓時被氣笑了,他竟都不知道自己方才原來是替薛紋凜著想,是想替他散發鬱郁心情的,自己不是明明正在四面八角地惹怒他麼?
“朕在擔心他,關心他?老傢伙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老太監苦著臉,望向大帳幽幽一嘆,“老奴說句瓷實的心裡話,王爺這陣子的氣性似是頗有些不管不顧之態,這般鉚足了勁兒地征戰,我軍必戰無不勝,然而勝利之後,他心裡這股子氣若是散了,可如何是好?”
薛承覺心中凜然,卻不再求答案。
“那你說說,他這副樣子,朕是不是更不能走了?”
“老奴,老奴不知。”
薛承覺哂笑,“朕留著整日氣他,他情緒是否會高漲些?”
老太監無語,這種歪門邪道明顯治標不治本,可是退一萬步,虧得這小祖宗如今能生出這樣的想法,不知怎地,他心中悄悄覺得欣慰。
三日後,薛承覺乖乖經由暗衛營護送達到洛屏,欲按照薛紋凜的安排乘船回千珏城。少年將薛紋凜的話聽了一二三,獨獨經暗九衛護送沒有做到。
隨後在到達洛屏的當日,薛承覺失蹤了。
少年獨自在洛屏失蹤,陪同前來的赤爵衛和老太監安然無恙。
失蹤當日正值一場熱戰,薛紋凜得到密信後當即臨場休戰。
那個雨夜,他百里奔行到達洛屏,在薛承覺失蹤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