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妤的眉心繼續深褶。
這提問至少是經自己深思了片刻,並非衝口而出的意氣之語。
但所謂衝口而出的後果,從前和現在的心態到底不同。
她以前如何果決和粗心,現在就有多猶疑和敏感。
在這樣緊迫逼人的時刻,耳廓連收匿聲音的薄膜也變得比往常敏銳,任何一絲情緒都會被她無限擴大感官。
她此刻就想,薛紋凜這聲反問和冷笑,到底揶揄還是當真了?
換做平時,她約莫是期期艾艾唯恐澆冷薛紋凜肯主動回應自己的興頭。
但擺在面前的,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命。
盼妤忍耐許久,而後長舒口氣,“你的決斷,定不會有錯。”
薛紋凜收回兵器的動作一頓,完全聽不出語氣地平靜道,“你待在這。”
說完,他熄滅火折,趁著黑暗輕手輕腳朝窗欞走去。
盼妤滿臉挫敗,腳剛剛抬起一半,朝床榻嫌棄地看了看,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門外,廝殺聲、叫喊聲交疊響徹,在寂靜的夜裡越發瘮人。
果然不多時,她聽到窗欞外有人正朝裡叫喚。
“大人,大人!”聲音帶著怯意又惶急。
盼妤連忙閃身躲到床榻後,一顆心頓時吊到了嗓子眼。
“嚷什麼!”薛紋凜站在陰影裡,壓低嗓門怒叱。
他特意掩住衣袖嘶啞著喉嚨,聽上去音色含糊不明。
對方安靜了數秒,一時也沒分清真偽,滿門心思地求助,“對面快頂不住了,那傢伙竟是個殺人越貨的主,我們要不要叫支援!”
“都上!”聽到男人儘量憋著嘴不說長字,盼妤差點應不到景偷笑出聲。
也虧得情勢緊急,這些營兵大約因隔壁殺紅眼,竟杵半天還沒發覺異樣。
那一嗓子滿溢位來的惶急著慌假象,卻配著一臉的風輕雲也淡。
女人可沒有這麼樂觀,她向來摸不著薛紋凜的全盤計劃。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從來都是爭當最末知情者的最佳人選。
薛紋凜若有心要辦成一件事,但凡遭遇一點阻力,他的應對萬變不離其宗。
搞不懂自己為何在當下突然想到這茬,盼妤渾身不自在地嘖嘖嘴。
裡頭不想回首的往事可著實不少。
說起來她挺不習慣薛紋凜如今仙氣飄飄、風清月霽的姿態,畢竟在過去,薛紋凜保持這種形態的記憶委實稀罕。
他的拿手好戲是我行我素,再不濟就是先斬後奏。
她是在很久很久以後,因過分思念而沉湎回憶時才發現,他看似任性和目中無人的每次決定,背後的受益者多多少少都有他們母子,而他自己,時常獨自迎面非議。
那些非議在自己不置可否的沉默裡,以言官的口誅筆伐為養料,茁壯成長了多年。
只有一點,盼妤覺得自己的行為還有可挽救之處,那就是在她心裡是我行我素和先斬後奏,在他的對頭那裡多被稱為獨斷專行或者專橫跋扈。
思緒魂歸靈臺,她終於想起自己方才其實在著急。
盼妤:“......”可不麼?床榻上並非三具屍體,與外頭也就單薄的一窗、一門,難道真要等外面“一個不留”麼?
盼妤半是忐忑,半是遲疑著,眼睜睜看見薛紋凜從窗欞旁跟飄似的走過來。
她空抬起上下唇做了個起勢,到底沒長得開這張嘴,可不正尷尬著呢。
不想,薛紋凜倒沒事人樣給予寬慰,“不用擔心,聽上去那兩口子正殺得歡。”
呵,虧得是拿“不用擔心”起頭造句,這安慰人的口氣寡淡得跟涼白開似的。
甚至,比之往日更少了點恬靜和自如。
盼妤又兀自擰眉,覺得恬靜這個詞本身用得夠誇張的了。
“我方才質疑遲疑,仔細想想絕非誤會你殺心起,是我自己不欲面對那場景。”
菩薩免貴姓泥,就算自身難保也只能自救,指盼薛紋凜心軟是不可能的。
盼妤盯著男人的眉眼,期望得到對視,然後老老實實地道。
幸好,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果然講究態度端正,就見薛紋凜一挑眉,嘴角竟勾起一點微小卻明顯的弧度。
盼妤:“?”
薛紋凜:“。”
盼妤:“......”她到底看錯沒有,方才明明看到那單薄的唇角卷著一抹笑意,似煙若霧的,一晃神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