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終歸沉寂,沉寂一旦浸入骨髓,唯一的救贖大約是忘卻。
忘而無憂方能活得長久,活長久這件事倒非薛紋凜內心最深的渴望,但他卻不敢辜負周遭對他長命百歲的期盼。
貪憎嗔欲情,哪件不猶如見血封喉的毒藥?以他如今狀態,總歸都不敢招惹。
悉數忘了才好。薛紋凜半闔眼簾,自從朝外那一眼望出去便渾身無端難受。
這難受甚至分出許多花樣,一會好似肌膚被灼烤得燙熱,一會耳蝸裡隱隱轟鳴不絕,一會骨頭彷彿被打斷碎裂,他求助似地吸口氣,如玉無暇的面龐顯露幾絲無措的意味。
薛承覺本就猴精似的,見薛紋凜五官褶皺面容痛苦,卻是如何都不開口說話,頓時醒悟到不妙,伏身叩住他的手急促地問,“老師,皇叔,可是哪裡難受?”
薛紋凜瞳距稍定,看清青年俊美無儔的臉,思識多少還有些怔然恍惚,竟還記得回手緊了緊那隻溫熱微潤的掌心。
薛承覺這才稍稍放心,慢慢等他氣息勻定。
“你們,去忙。”聞言,年輕皇帝的心情說變就變,剛緩定過來的面色不由得陰沉。
這人每每如此,難受時總下意識將旁人趕走,可他這臉上現下分明寫著困頓苦楚。
薛紋凜兩道眉尖秀氣輕聳,容色裡氤氳了一股霧靄嫋嫋的仙氣。
薛承覺曾不止一次驚歎於眼前絕色,如今卻討厭看到他身上似無人氣的縹緲。
老師只是個會痛會苦會難受的凡人,這是薛承覺失去他後得到的最大教訓。
薛紋凜被重新拉入凡間,迄今至此活下去的動力皆與他和母親毫無關係,這個事實令年輕皇帝什麼時候想都沉鬱不已。
薛紋凜多年不勸尤顯生疏,語氣越發鬆軟,帶著商量的味道重複,“去吧。”
薛承覺臉色不好,周身散溢著莫名寒意,正蹙眉無語,似有意要將目光穿透對方眸眼,驀地,他返身堪堪朝後看了一眼,態度驟然就鬆動了。
皇帝意味深長地道,“可是可以,那朕留個侍從在此照應。”
顧梓恆一聽這還了得!立馬振身揚眉,反對聲堅決,“不行!”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玩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戲,豈不令義父病情雪上加霜?
薛紋凜輕弱地嘆息,雖聽不出妥協的態度,嘴裡竟也沒個不字,他看了看二人,低緩道,“好好招待,司徒國主,長齊之禍定,定要從長計議,先去吧。”
顧梓恆心中焦急還欲分辯,被身側強行拉扯,他嘖嘴抬眸,立時收到對方既嚴肅鄭重又暗含警告的眼神。
顧梓恆:“......”本王是畏懼強權之人嗎!
薛承覺默默頷首,推搡著某人腳步錯亂地離開。
擦身而過時,薛小王爺分明聽到屏風摺扇處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顧梓恆:“......”
周遭迴歸久違的靜寂,思識愈發清明,他漸漸能記起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盼妤並未聽他的話去與大營另行約定火藥穿山之期,她剿匪之心太過迫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以保全村中百姓為顧念,只一味想把那村落造成山中來匪的屠宰場。
海東青傳去了速戰速決的訊息,當時對峙之勢危急,她甚至隱忍到底都沒有向山外發出暫停破山的訊號,這正是他們躲避不及被牽連受傷的原因。
殺伐決斷之堅定,不惜代價之決絕,這番行事風格依舊是那麼熟悉。
他並不懷疑,盼妤在做決定的過程中將自己安危放在考量第一,甚至對敵人屠殺的意圖之所以過分強烈,都可能因為他的身份已然暴露。
重遇一路來,不管發現她添了多少改變,薛紋凜都不曾懷疑她這點脾性。
他此刻心底一片荒蕪安定,既無悵惘也不生氣。
盼妤對外指染朝政和私底下本就具有鮮明的兩面性。
他們是同類人,只不過比比誰的心更硬。
雖然就近記憶令薛紋凜消減了心中的感動柔軟,但凡事還要往遠處想。
他冷靜地審度當下局勢,心知若要助司徒揚歌重掌乾坤,皇帝與她都是首當其中要拉攏的助力。
薛紋凜不想再去琢磨利用與合作有何差別,這委實太動腦傷神。
他只知一旦動了參與的念頭,前方勢必又是一場大道無垠的博弈,薛紋凜只覺得尚未啟程就已身心俱疲,但自己似乎又別無選擇。
耳旁盡情傳遞窸窣細碎的動靜,那“侍從”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