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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的霧氣漫過教堂尖頂時,我正踩著冰鞋在公園露天冰場畫八位元組。冰刀與鏡面冰層摩擦的聲響驚醒了榕樹上的白鷺,它掠過水麵時翅膀攪碎的陽光,正好落在我運動腕錶的裂紋上——那是上週林曉薇在江邊刻質數時摔出的裂痕。
冰場管理員老周敲著玻璃窗喊:\"方醫生!您那小姑娘又來了!\"我轉身剎停帶起冰屑,看見陳雪瀾像片枯萎的玉蘭花瓣貼在鐵藝圍欄上。白色羽絨服裹得嚴實,左耳那團絨毛在晨風裡顫抖,彷彿隨時會被珠江的潮氣打落。
\"今天閉館檢修。\"我滑到場邊摘下護膝,冰鞋金屬齒扣碰撞聲讓她右肩抖了抖。她始終用右側臉頰貼著生了鏽的欄杆,這個姿勢讓我想起博物館裡被釘在展板上的鳳蝶標本。
回診所的路上,我數著她避開的地磚裂縫。十七次右轉,三十四次踮起腳尖繞過根本不存在的障礙物。路過教堂告解室時,她突然對著彩繪玻璃上的聖母像行屈膝禮,芭蕾舞者的肌肉記憶在羽絨服下劃出優美的弧線。
診療室的鏡牆是特意為舞蹈症患者安裝的。陳雪瀾卻像躲避槍口似的縮排牆角,羽絨服拉鍊抵著壁燈開關,在石膏牆上壓出月牙形凹痕。我開啟相機連拍功能,快門聲驚得她耳罩絨毛炸開。
\"上個月莫斯科大劇院的《天鵝湖》,\"我調出照片投射在鏡牆上,\"第三幕黑天鵝的32圈揮鞭轉。\"畫面定格在舞者耳畔飛揚的雪鴞羽毛,\"你猜他們用什麼固定頭飾?\"
她右耳燒傷的疤痕在鏡面折射下變成無數個扭曲的漩渦。我走近時聞到燙傷膏混合芭蕾舞鞋松香的特殊氣息,這種味道總讓我想起二十年前在聖彼得堡見過的冰上芭蕾演員——她們的後頸都有因長期旋轉形成的螺旋形淤青。
\"醫用膠帶。\"她突然開口,聲音像蒙著天鵝絨的琴絃,\"但粘性會隨著體溫升高衰減0.3%\/分鐘。\"髮絲從耳罩邊緣漏出來,在空調風裡畫出焦慮的振幅,\"第二幕結束時需要補三次膠。\"
我摘下她的耳罩用了點跆拳道的擒拿技巧。她在鏡牆裡看見自己右耳的瞬間,像被抽掉骨頭的摺紙天鵝癱倒在地。燒傷疤痕在暖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這讓我想起在冰島拍過的火山岩——那些被岩漿重塑的肌理反而比普通岩石更具生命力。
\"你知道花樣滑冰選手怎麼克服旋轉眩暈嗎?\"我開啟手機播放1994年利勒哈默爾冬奧會的比賽錄音,冰刀鑿擊冰面的銳響在鏡牆間折射出金屬蜂巢般的聲場。陳雪瀾的瞳孔隨著三週跳的助滑節奏收縮,她下意識做出的阿拉貝斯姿勢差點打翻藥櫃。
黑暗降臨的瞬間,我聽見她骨骼相撞的脆響。手機藍光照出鏡牆上游動的光影,像被困在冰層下的深海生物。\"現在轉動你的脖子。\"我模仿花樣滑冰教練的俄式彈舌音,\"沒有人在看,連你自己也看不見。\"
她的頸椎關節發出雪崩前的低吟。我按下遙控器,整面鏡牆突然變成單向玻璃,珠江對岸的霓虹穿過她的身體,在診療室地板上投下破碎的星群。二十年前的冰刀聲與此刻的潮汐混響在黑暗中共振,我看見她燒傷的右耳漸漸泛起血色,如同解凍的永夜極地終於迎來第一道晨光。
冰刀與鏡面摩擦的嘯叫在黑暗中持續增殖。我數到第七個三週跳的落冰聲時,陳雪瀾的呼吸頻率終於與聲波頻率產生共振。她的芭蕾舞鞋在地板上劃出焦灼的圓弧,像只被月光灼傷翅膀的夜蛾。
\"1994年利勒哈默爾冬奧會女子自由滑決賽,\"我把手機音量調高兩格,\"格拉祖諾娃的招牌動作。\"冰刀鑿擊冰面的爆裂聲突然刺破黑暗,\"她在完成第四個後內點冰跳時,冰鞋裡的血滲透了白色鹿皮。\"
陳雪瀾的肩胛骨撞上藥櫃,玻璃瓶叮噹作響。我聞到了松香融化的氣味——那是舞者用體溫烘烤足尖鞋時特有的焦苦。手機藍光掃過她顫抖的右耳,燒傷疤痕在光影交錯中竟呈現出奇異的美感,像用金箔拓印的敦煌飛天殘卷。
\"現在脫掉羽絨服。\"我摸黑按下相機的b門。珠江對岸遊輪的探照燈恰好掃過鏡牆,剎那的強光中,她羽絨服拉鍊劃出的銀線與十九年前哈爾濱冰燈節的光軌完美重合。那時我舉著膠片相機拍攝冰上芭蕾,冰刀揚起的雪沫在鎂光燈下如同神蹟降臨。
診療室的恆溫系統發出輕顫。陳雪瀾蜷縮在單向玻璃前,白色練功服被汗水浸透的後背透出蝴蝶骨的輪廓。我開啟手機閃光燈對準鏡牆,她右耳的疤痕在多重反射中幻化成千上萬,每個稜面都閃爍著不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