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哭成淚人的那幾位來,齊潤的表情倒是平靜的多,他早在當年第一眼見到張角時就已經對他的死有了心理建設,此時雖然心裡堵得難受,但還是無法跳出那種旁觀者的視界。
“師父,人可以截斷江河,讓它順著自己的意思去走嗎?”齊潤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用江河來比擬自己的困惑,就像當年拜師時問張角的那句一樣。
“可以,豈不知大禹治水之事?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可也。”張角這次沒有遲疑,他直接給出了答案。
“因勢利導,順勢而為?”齊潤睜大了眼,張角的話如醍醐灌頂,瞬間點醒了他。
‘對啊,我為什麼一定要較著勁去攔截它,而不是順著它的勢去引導它呢?’齊潤心裡豁然開朗,彷彿找到了新的思路。
“那樣要怎麼做呢,比如濁河之勢,乃歷經萬里匯聚而成,想要因其勢而導其向,那需要何等的偉力,徒兒恐怕做不到啊。”齊潤又想到了射向曹操的那一矢,志在必得卻失之交臂,宿命似乎有它自己的偏好,那些被它眷顧的人,豈是齊潤可以輕易更改其命運的。
張角指著馬元義,看著齊潤說道:“你已經做到了,你給我太平道留下了火種,保下了旗幟,我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他,我死後這太平道會怎樣。”
齊潤一時瞠目結舌,張角看的遠比他清楚,比起自己來,他反而更像個從後世穿越來的人。
‘對啊!張角死後各地黃巾軍其實一直在自發的抵抗,黑山黃巾、汝南黃巾、青徐黃巾、益州黃巾、白波軍……他們從未放棄,始終活躍在各地,但苦於群龍無首,沒有形成合力,最後不是被剿滅,就是不得不併入其他軍閥。’
‘如果馬元義還活著,他就會成為那面大旗,讓各地的黃巾餘黨獲得向心力,把他們重新凝聚在一起。’
‘這不就是自己從宿命裡硬拽出來的第一渠水流麼。’
‘還有典韋,如果不是自己剛好路過已吾村將他收在身邊,那他日後必然會跟隨曹操,並在曹操數次危難之際救其出困厄之中,現在,曹操的這股勢,其實已經被齊潤擾動了,接下來只需要順勢而為,到了相應的歷史節點那再輕輕一推,有很大可能可以掐斷這條天命之人的河流。’
齊潤開始有點興奮了,如果不是眼前張角枯槁糟朽的樣子太過讓人心酸,他幾乎要不合時宜的笑出來。
他向張角點了點頭,眼神堅定起來:“師父,我明白了。”
“哈哈,川嶽,我就知道你一點就通,……我的劍留給你吧。”張角笑著,他望向張梁,點了下頭,張梁會意,從牆壁上取下了掛在那裡的一柄劍,遞到了張角手裡。
張角接過劍,又從枕下取出了一條黃絛,把它和劍一併遞給了齊潤。
“這劍和這黃絛,都是我那日在起事的祭壇上用過的。……,川嶽啊。”張角看著齊潤,眼底流露出渴望來:“我也有話想要問你。”
“你說,後世的人會怎麼看我們呢?他們會怎麼看我們太平道?”
齊潤接過劍和黃絛,聽到了張角的問話,不由的愣愣的看著張角。
他問的這個問題,齊潤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
張角似乎看穿了齊潤的顧慮,他笑著對齊潤道:“但說無妨。”
“後世……”齊潤沉默良久,最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裡,後世的人們會將我們視為叛逆,因為我們不顧自己的身份,居然敢挑戰朝廷的威嚴。”
“後世,會將您視為邪教的教祖,可恥的騙子,用謊言誆惑信眾的狂徒,為了您的一己私慾而起兵造反。”
“齊潤,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張芙蓉怒喝著,咆哮的像只母虎,但張角擺手制止了她,並示意齊潤繼續說。
齊潤的眼圈裡閃爍著淚花,他也不想對張角說這些,但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應該實言以告。
“後世的人會把戰勝我們的這些人描述成帝國最後的星宿,偉大的英雄,正道的光芒。”
馬元義等人都停止了哭泣,不可置信的看著齊潤,眼神裡滿是悲傷與哀怨。
“後世……,後世的人們會把我們描述成各種醜類,他們會在自己的文章、戲曲等作品裡鄙視我們的弱小,嘲笑我們的愚昧,譏諷我們的不自量力。他們會讓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一次次的戰勝我們,羞辱我們,貶低我們……”
淚眼婆娑中,齊潤面前忽然浮現出波才、彭脫、程遠志、張曼成、趙弘、卜己、張牛角還有無數頭戴黃巾的認識或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