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講,“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玉兒,你知道唐人張籍的節婦吟嗎,背來聽聽。”
黛玉快速收斂神思,略一回想,慢慢唱到,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衛恙沒有讓黛玉解釋此詩的意思,女兒家不講的好,要不然寄居屋簷下,是非多已擾。
“這首詩的意思是一個男子在明知女子有丈夫的情況下,還贈送了她明珠表明心意,女子明白他的感情並很感激,但告訴他你雖然很好,我也很感謝,可是我的丈夫也很好,我不能背棄他,我發誓與丈夫同生死。
這首詩的解釋有兩面,一是從實情上講,這首詩的全題是《節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張籍當時已經接受了別處節鎮的聘任,但李師道遣人送厚禮來聘請他,他不好拒絕,只得以此詩賜謝李師道,詩中的妾就是他的自喻。
但現實遠沒有這麼簡單,當時李師道是鄆州大都督府長史,平盧軍及淄青節度副使,正使是棣王李審,正使是遙領,實際上控制淄青的其實就是李師道。
李師道一家都不平凡,其父其兄都曾是淄青節度使,一家都是雄踞地方的軍閥,他最終造反,被魏博節度使田弘正所殺。
張籍寫此詩怕是不願為李家所用,但又畏懼李師道的權勢,以此避之。
若是從此講,其實沒有什麼特殊的,歷代戰亂之時都有此作。
可壞就壞在這詩的題目上——節婦二字。
第二個解釋就是從詩的內容上論的,張籍寫的是節婦,北宋初年文人姚鉉編的《唐文粹》也把這首詩編在“貞節”類目下,這說明唐宋人都認同一個女子是可以接受另一個男子的感情的,只要她不逾越禮教、背棄丈夫,就還算是個“節婦”。
《毛詩·大序》解釋“變風”之詩時寫:“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
張籍筆下的這個女子接受另一個男子的情感是發乎情,乃人之自然本性,但又沒有違反禮教,是止乎禮義。
從變風來講,這不算違背詩教。
當然我們得弄清楚什麼是詩教,聖人講,“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
詩教是教導百姓的性格溫柔敦厚,怎麼教的呢?《國風》裡的詩都是“好色而不淫”,《小雅》裡的詩都是“怨悱而不亂”,不淫不亂,可以算的是溫柔敦厚了。
而國風的詩都是各地百姓的抒情詩,小雅是士大夫的諷喻詩,講詩都要講背後的意思。
溫柔敦厚好嗎?
當然好,可是這樣的人往往有個缺陷:愚,一味溫柔敦厚而不辨是非的老實人就是愚笨了,這是不符合聖人講的詩教的。
如果對於暴君的苛政都一味溫柔敦厚就是愚民了,連孟子都說:“聞誅獨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可見講詩不講愚是有違聖人初衷的。
今天我們罵理學家的古板、頑固、僵化,都可從這個愚字上講。
程朱以後的理學家是不講愚字的,閉口不談就是錯,更不用說對溫柔敦厚的改造和禁錮。
不淫不亂,從節婦吟上講,理學家要的不是不淫,而是連人之自然本性都不能有。
前朝末年的唐汝詢在他的唐詩解中寫道:“系珠於襦,心許之矣。以良人貴顯而不可背,是以卻之。然還珠之際,涕泣流連,悔恨無及,彼婦之節,不幾岌岌乎?”,同時期的賀貽孫在他的詩評末尾也寫“柔情相牽,展轉不絕,節婦之節,危矣哉。”
他們的貶意已經很明顯了,賀貽孫這個人還將漢樂府的《陌上桑》同此詩比較,認為羅敷之拒絕使君,態度嚴峻決絕,而在張籍此詩中,女主人公的態度太軟弱柔婉,這是不好。
詩評寫道,“忠臣節婦,鐵石心腸,用許多轉折不得,吾恐詩與題不稱也。”
這話措辭委婉,其實就是在說這個女子不能算做節婦!
這樣的詩教是不符合師祖以及開國初年學問大家們的意思的,師祖提倡的學校正在於培養具有治國才能又不愚、能明辨是非的人才,以補國政之失。
按理學家們的意思,這天下恐怕就剩愚民了,民何其愚也,士亦何其愚也,愚者不能守己。
不能有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