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間,黛玉同賈母一處用飯後,獨自一人靜靜地走了,叫寶玉瞧見奇怪,怎沒和往常似地等等他。於是忙放下碗筷,同賈母道了辭,緊跟著出了屋,尋黛玉而去。
賈母自是看在眼裡,心裡也是喜的,嘴上卻又有埋怨,“我這兩個玉兒呀,今日上了學,倒忘了我來,這會都早早離去了,不知先生教了些什麼。”
鴛鴦在旁聽著,用話孝敬賈母,必是先生教了好些道理,難著他們了,還要回去好好想想,明兒先生問起,也有答的。
賈母面上和煦,笑呵呵的,可心裡卻對黛玉授學的事有些許芥蒂,一是她屋裡頭有四位姑娘,獨獨黛玉有書讀,這不好,於她玉兒而言,同同輩姑娘們相處有了差別,這也被府裡頭的下人們看在眼裡,獨一份的待遇有好也有壞,叫她也為難;
二是對賈璉的動作有些不解,她已收了風,那先生來京主要是教琮哥兒應試之巧,寶玉和蘭哥兒倒在其次。這些都理解,琮哥兒在府裡一向只有賈璉管教一二,為他弟弟用心也是做兄弟的道理,她內心也有些寬慰。
可那先生為黛玉授學,倒是讓她在心裡疑賈璉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若說是林女婿的想法,她是不信的,當初將敏兒嫁過去,是她丈夫仔細考察過的。可偏而溫習堂那邊都是賈璉的人,是蘊兒那丫頭一手安排的,連風也透不出來。
只能將疑心放到深處,諒他翻不過天去。
............
回到屋裡,黛玉沒有精神,坐在椅子上一手撐在桌上扶頭,閉目養神,寶玉跟著進了屋,瞧見林妹妹一臉倦怠,坐到身旁,取出隨身的小玩意,逗她開心。
可人還是怏怏的,便是紫鵑向黛玉通報今日下午王夫人身邊的周大娘送來兩隻紗織的花兒,說是薛家姨媽送府裡各位姑娘的,是宮裡頭傳出來的新花樣。
也沒聽見,還要紫鵑講第二遍時才反應過來,對那兩朵宮花,也只瞥了一兩眼,揮手讓紫鵑自己拿主意。
寶玉瞧了,還讓紫鵑拿來給他看看,他拿起瞧了瞧,“怪精巧的,林妹妹,你看看這宮裡頭還有這等閒的,那種出來的花兒還不夠,還拿這紗編織成花兒,讓人戴,真是奇思妙想,你說是不是?”。
黛玉勉強地笑,對這花兒不甚在意,江南人家的花活巧思她見的多了,沒什麼奇怪的。
寶玉見這不起效,也放下花來,問黛玉是不是今兒先生講學難了些?
黛玉聽了這話,眼裡閃過光,問起寶玉先生是怎麼教他們的。
寶玉想了一會,貼近黛玉一些,悄聲說,“先生教的挺好的,有些見解比之前的師傅要深的多,講起學問來,也不只講那書本里頭的道理,還拿外頭江南的百姓故事給我們舉例,特別是不強要我做經義,我是高興的。
就是教琮三哥時,有些嚴厲,光是嘉祥年間順天府院試的卷子就壘了好多層高,我看著都害怕,三哥還要硬背下去。
我都覺得三哥太可憐了些,何苦要去考那試呢。”
黛玉聽了有些詫異,這和教她時是完全不同的。
在經書學問上,她受父親影響大些,但等父親為她請了蒙師,教的又有些不同,她也是聽的,父親同她講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個人有個人的見解,要寬而採之。
但那時是不懂的,今日見了那位先生講的有所觸動。
那位魏先生開口問的三個問題,讓她都有些方寸大亂,不敢答,這是在她父母教誨多年情況下,從未有過的。
授學開篇就問禮、義、利,而不見仁,這是不對路的。
當然她在情急之下答的也不太對路,用的是她父親在江南時給她講的理,而不是蒙師賈雨村的話。
答最後一問時,都沒了膽氣,怕回的話顯得她不學無術,惹先生生氣。
可魏先生聽了,只沉默了一小會,沒有談她的回答如何,而是講起了《大學》來,每講一段話,就停下來講解,講還不夠又問她有無疑惑,有疑先解答之,後又問此疑解答後是否還有疑問。
至於回答說沒有疑問,她絕不可能這麼做的。
光是大學的開篇一段話就講了一下午,課後魏先生又給她留了一個作業,但不是用來寫的,說是仔細思考思考,不著急回答,等想的差不多了再來找他問。
現在聽寶玉如此說,更覺怪了,因人而施教是正常的,可如此之細、之嚴肅,也是少有的,對寶玉和蘭哥兒這樣的讀書苗子都未如此,反倒是教她這樣一個大家閨秀,倒像是書上講的傳道授業解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