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證,一個戶口本,便是她們與他最深的聯絡。
沈棣棠很喜歡那些他缺席的日子。季靈芝幾乎每天都會握著她的手,帶著她畫畫。
那時小小的她還沒有畫架高,季靈芝就抱著她,一筆一筆地在木質畫架上勾勒出細碎的小花,把染著顏料髒兮兮的畫架翻新。
要是某次不小心,畫架上的圖案被新的顏料破壞,媽媽就會和她一起蓋住顏料,重畫一次。
那個畫架變成了種著各種花朵的花架,有時長著牽牛,有時攀上紫藤。在這座冬日漫長的城市裡,畫架就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不敗的春天。
半年前,沈勇破產,給她帶來春天的媽媽決絕地離開,回到上海。也許遼城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是季靈芝想要逃離的。她走後,只剩下畫架陪著她。
而現在,畫架變成沈勇手裡散著臭氣的酒瓶。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抄起酒瓶砸在他頭上。
她最終還是沒那麼做,——因為打車去醫院要錢,掛號要錢,縫針也要錢。
“你保險還沒到期。”沈棣棠壓著胸口翻湧的情緒,咬著牙,“你多買幾瓶,最好雙管齊下,邊喝邊灌腸!”
這樣她出國的學費也有著落,她就犯不上在這個破學校參加什麼破高考。
沈勇躺在樓梯口,擋著路,罵罵咧咧地掙扎。
沈棣棠單手撐著扶手跳到下一層,越過他,逃了出去。
耳邊寒風呼嘯,颳得臉頰生疼,腳踏在雪地上就陷進去,像踩在泥濘的山路上,偶爾踩中薄冰,傳來碎裂的聲響。
等她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江邊別墅區門口,保安室內的年輕人狐疑地看著她,拉開窗戶問她是幹什麼的。
沈棣棠在門禁旁呆立片刻,轉身往別墅區的後門繞。
這是法院查封的別墅,也是她長大的地方。她家的那棟風景很好,推開窗便是遠處的江面和近處的林地,能看到最生動的冬日景色。
沈棣棠走在別墅圍欄與林地中間的小路,朝著曾經的家走去。
7棟......
11棟......
12棟。
哪怕不看別墅側面的門牌,她也能一眼認出這裡。這一幢別墅的外立面與眾不同,上面畫著一幅巨大的壁畫。
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對男女的側臉,交疊的手握住蠟燭,幾乎要伸出牆面。
這幅畫,原本是她第一次看完吉屋出租後,央著季靈芝跟她一起畫的。最開始畫的是roger和mimi的定情之吻。
那麼招搖又有傷風化的一幅畫,沒多久就被路過的鄰居投訴,沈棣棠又鬧著不肯把畫抹掉,鄰居甚至鬧到了派出所。
後來,季靈芝既要頂住鄰居的壓力,又要哄著不懂事的她,只好在兩人交疊的嘴唇上畫一支蠟燭,擋住那些不被接受的熱烈。這樣一來,就變成roger和mimi疊手握著蠟燭共舞,熄滅又點亮的那一幕。
沈棣棠站在刺骨的寒風中,久久地凝望這幅畫,不肯離開。
這面牆以內,是隻有兩人但絕對溫馨的小家。而這面牆之外,是漫長的冬夜。
毫無頭緒的考試、不算友善的同桌、甚囂塵上的議論......這些東西就像雪花,在牆外肆虐地飛舞,但要是在溫暖的牆內,大概早就默默融化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她掏出毫無動靜的手機,麻木的手敲著麻木的螢幕:
【媽媽!我今天去幫同學佈置操場啦,融入得還不錯,就跟你說我能適應新學校的吧。】
啪嗒。
淚珠砸在“媽媽”兩個字上,字被水痕放大,莽撞地圈出句子裡唯一的真話。
雪夜中飄起小雨,淅淅瀝瀝地打溼整個螢幕。
不知過了多久,沈棣棠按下並不靈敏的傳送鍵,發完抬起頭,卻忽然看見斜前方的那棟別墅有個小小的紅點,忽明忽滅。
片刻後,她剛離開手機螢幕的眼睛適應黑暗,一個頎長又莫名熟悉的身影逐漸清晰。
那個此時此刻本該出現在誓師大會上的年級第一,站在別墅二樓的窗臺上,而指尖——
——熟練地夾著一根點燃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