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那條街,你是不是走錯啦?”沈棣棠抬眼,只見平頭男生一臉真誠地搭話,讓她一時分辨不出他是真不認識她,還是裝不認識。
“沒走錯。”
三個字被她用幹你屁事的語氣說出來。
然後她眼見著男生走到同伴身邊,幾個人肩膀撞來撞去,擠眉弄眼,不懷好意的笑著。
“......你看吧你看吧!就是她!!”
她剛才就應該直接說幹你屁事,現在人跑遠了,想說都沒得說。
煩啊。
沈棣棠站定,掏出兜裡四四方方的蘋果手機,揉揉凍麻的臉,擠出一個笑容,用拇指猛戳因寒冷變得遲鈍的觸屏,編輯了一條簡訊:
【媽!我到學校啦。只是換個分部而已,你女兒這麼棒,連學費都能要回來,高考還不是小菜一碟!】
點選,傳送,送達。
她握著手機站在原地,盯著右下角的三個字,已送達。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直到聒噪的人聲和擾人的視線都離她很遠很遠,直到校園鈴聲遙遙傳來。
直到指骨被霸道的溫度凍得通紅,直到指尖麻木失去知覺,那三個字依然沒有變為兩個字的已讀。
也許上海和遼城也有時差。
她慢吞吞地挪動著,木然地向前走,腦子裡盤算著怎麼跟教導主任解釋遲到的事。
又有人湊到她旁邊,類似的開頭——
“同學,國際部在......”
“在左邊!用不著你告訴我,想看熱鬧就看,別他爹的來煩我!”沈棣棠頭也沒回,連珠炮似的,“我就是從國際部轉到普通部那女的!為了半年的學費鬧個沒完,還把禿頭校長假髮掛在升旗杆上!是我!怎麼著吧?!”
對面的人竟然還在裝傻:“......什麼?同學......”
沈棣棠手一揮,打斷他:“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通通親自給你解答,我掛那禿頭的假髮是因為他先耍我!我轉學之後那王八蛋不肯退我半年學費!說好我替她女兒畫三幅作品,他退我十萬塊!三幅變五幅,五幅變七幅!!我他爹的一個寒假畫了十幅,他開始給我裝死!!還有,他是去植髮了沒錯,現在那顆禿頭上四周是長髮,中間只有頭髮茬,從上往下看跟個向日葵似的!還想知道什麼?!!”
“還想知道什麼......我一口氣告訴你!你們別再來......煩我......”她越說聲音越小,喉嚨堵成一團,風一吹滿臉冰涼。
“同學,我氣球飛了。”他嗓音很清澈,語氣平淡。
遇見愉琛的這天,是她這輩子最糟的一天。
可是很多年之後,她回憶起這天,首先想到的卻不是那些皺巴巴的糟心事,而是——
——忽然四散開來的一束彩色氣球。
那些氣球原本在那人手裡攥著,她剛才情緒激動之下打到他的手,手一鬆,氣球就逃走。
許多個彩色氣球重獲自由,呼啦啦地乘著風飛上天空,在純藍的底色中肆意躍動。冬日的陽光穿過氣球,在地上留下五顏六色的光斑,繞著她跳舞。
她一抬頭,便撞進一雙清澈的眼睛,是淡淡的棕色,像塊緩緩凝固的琥珀,將她小小的倒影困在其中,通透又深邃。
空氣凝滯一秒,連呼嘯的北風都暫停。
“哈。”極輕的一聲笑。
“這位同學......你怎麼這麼聊天啊?”
原本是帶點埋怨意味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倒多了一絲隱晦的親近。
沈棣棠的思緒隨著氣球越飄越遠,沒來由地想起某部迪士尼電影。五顏六色的氣球將房屋連根拔起,載著老人飛上天空,逃得遠遠的。
她想,要是剛剛那些氣球,也能帶她逃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