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他一般都是白天在醫院,晚上看文獻,硬生生把自己過成苦行僧。他也不知道醫生為什麼會這麼忙,但反正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有無窮無盡的事情向他湧來。
想查的逆序三螺旋半點兒沒進展,結果還要被安迪·米勒要求用羊腸線縫一個夜翼出來展示縫合術學習成果。
說他活得不如狗那就是在侮辱狗。
不然他的脾氣為什麼變得比在紐約的時候還差。
馬修扭過頭,默不作聲地摸到床邊,和弗吉一起把床單的四個角抬起來,直接一包裹把床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波帶走。
在看見床單底下居然還躺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他當初送給艾倫的、有關醫學的法律條款大匯總——時,終於還是繃不住了。
“你每天把我送你的書藏在屁股底下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馬修拎著皺巴巴的小冊子,內心充滿無語,“還是法律條款和我已經讓你討厭到這個地步了?”
艾倫:“……床墊太舊了,有個彈簧總戳我屁股。”
馬修一時間無話可說。
在摸到老舊的床墊和法律小冊子封皮上的洞之後,他更是啞口無言。
老父親心口突然就升起一股酸澀。
就像看見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小貓不僅和外面的野貓跑了再也不肯回家不說,還從油光水滑變得毛皮髒兮兮,每天只能食不果腹地翻著街角的垃圾箱,到了冬天說不定還得躲在汽車發動機上取暖!!
早知如此他就應該早點把艾倫帶回紐約!
馬修知道艾倫之前一直被他母親和家裡的管家、僕人照顧得很好,諾曼·奧斯本在物質上從來沒虧待過艾米麗母子三人。
尤其是艾倫。
出於一些特殊原因,艾倫的一切都曾被諾曼·奧斯本牢牢掌握在手裡,他甚至不被允許離開奧斯本家的老宅。
他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為他專門打理,他也從來不需要操心如何修一個老舊的床墊或者自己收拾房間。他想要什麼幾乎都唾手可得——除了人身自由和思想自由。
想著想著,馬修腦海裡就再度浮現出第一次見到艾倫的情景。
還帶著嬰兒肥的少年第一次從奧斯本家離開,他牽著母親的手,安靜地站在母親身後一言不發。
直到在艾米莉的反覆要求下,男孩才不情不願地和他打招呼,然後像誤闖陌生領地的小貓一樣充滿警惕地打量四周。
馬修的心一下子就軟成橘子果凍。
他家離巢的小鳥靠著自己的能力在這裡搭了一個坑坑窪窪漏風漏雨的小鳥巢,他難道還能責備對方嗎?
原本他以為艾倫離開紐約之後要不了多久就會回去,結果這孩子已經在外面堅持了快半年。把日子過成這樣想必已經是他努力掙扎的結果了,他不能苛求太多。
馬修嘆了口氣,認命地和弗吉一起在房間裡翻翻找找了半天,結果除了一大堆捲了角的書和一口黢黑的煮鍋之外,他們沒能成功找到哪怕一把錘子或者鉗子。
最後他只好滿心無奈地又將那本法律小冊子放在了凸起來的彈簧上,用力摁了摁然後又找了一床柔軟的墊子重新鋪上去。
他像頭一次在艾米麗身邊見到那個懵懂的少年時一樣,輕輕摸了摸艾倫的頭,“去睡覺吧,晚安,艾倫。祝你做個好夢。”
陽光從髒兮兮的玻璃窗子透進來,帶著一層模糊的光暈打在馬修·默多克的臉上,他那雙看上去有些黯淡無光的眸子正無比專注地對著艾倫的方向,裡面的關心幾乎要溢位來。
虔誠的天主教徒像是從教堂裡走出來的牧師,讓艾倫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
艾倫不服氣地瞪著他,能在古德曼女士辦公室裡舌戰黑邦為自己辯護的嘴此刻像是被黏糊糊的麥芽糖粘住了。
他抿著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醫生站在原地暗自生了一會兒氣,最後自我逃避地選擇三兩步把自己扔到床上,一把撈過被子蓋住腦袋。
馬修貼心地將窗簾拉上,讓房間重新迴歸黑暗。
律師的手隔著被子十分溫柔地摸了摸艾倫的頭,然後他站起身輕手輕腳地準備離開。
在馬修和弗吉即將關上臥室門的時候,聽覺靈敏的默多克律師聽見被子裡傳來一句悶悶的: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午安,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