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過漫長,她現在有點頭痛,一時間竟沒想好怎麼組織語言。正在躊躇間,忽然一道聲音響起,像靜水中壓著暗流,“小藤。”
是梅念玉。她身邊還跟著於千帆,大約就是他帶她來的。看到正主已經登場,君無岐輕笑著讓開位置,無聲比劃了個“請”的手勢。
真的看到了梅念玉,玉藤反而不吭聲了。
她只是用很複雜的目光掃了她一遍又一遍,隨後緩緩沉下,竟然散掉了人形,重新變作條條藤蔓,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梅念玉很無奈地笑了。
“別這樣,小藤。”她蹲在地上,撈起一把軟趴趴的藤條,“起來,我們聊聊。”
玉藤一言不發。
潘白英神情微妙地走到君無岐身邊,很難想象地上這堆東西曾經和自己打生打死過。她想和君無岐聊聊此前照虹山裡發生的事,忽然又覺得時機不對,臨出口猝然拐了個彎,“你……很厲害。”
君無岐一挑眉毛,“謝謝。”
“你怎麼知道這裡出事的?”潘白英開始沒話找話,問完又覺得自己口氣生硬,趕緊往回找補,“這麼晚了,應當好好休息才是。”
君無岐那張矇住眼睛的面孔靜靜對著她,半晌,平靜道,“猜的。”
“……”潘白英那粗噶的嗓子不知為何聽出幾分尷尬,“你怎麼會摻和到這件事裡?”
“我初來洪新縣就是借住在梅掌櫃家裡。”君無岐沒有多解釋的意思,她像是聽到什麼,猛然回頭,“……梅掌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梅念玉和玉藤,這一對隔了十年未見的生死姐妹,互相可以為了對方去死的朋友,再見面時竟是這般光景。
梅念玉緊緊握著那段藤蔓,捏在手裡,並且,正在一點點地折斷它。
糾結在一起時無堅不摧的長藤在她手中如此脆弱,淡綠色的汁水從斷口流出來,像血。玉藤一個字都沒說,好像已經死去了似的。唯有梅念玉低著頭,眼淚一滴滴滴在地上。
“……你總是這麼自作主張。”她輕輕說。
藤枝轟然墜地,梅念玉匆匆一抹眼睛,轉身就走。她身後有幾根小的藤條窸窸窣窣地向她那邊移動,可終究還是沒有跟上。那些沉默的枝蔓交織成人形,最後組合為完整的玉藤,站在原地,瞥到了梅念玉離去時的最後一眼。
她無言片刻,最終對君無岐轉過頭來,“我認罪。帶我……呃!”
潘白英瞪大了眼睛。
召南嚇得渾身長毛都炸開了,刷地躲到君無岐身後。就連一貫鎮定的君無岐都震動一剎,往後倒退了幾步。
……是一棵樹。
這棵樹從地下升起,穿過青磚層層碎裂的地表,在玉藤身下驟然炸開,樹梢堅硬銳利如刀鋒,瞬間穿透了她的肢體,把她整個人高高掛起,四分五裂。玉藤臉上還帶著驚愕的表情,撕開的茬口變作植物莖稈,滴下粘稠的汁液。
這和梅念玉折斷時流出的那些不同,這是她真正的血。
玉藤拼盡全力支起脖頸,模糊視線裡只有空蕩蕩的走廊,梅念玉已經走遠了。她動了動嘴唇,可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艱難地最後幾聲喘息結束,她頹然低下了頭。
……沒人反應過來。
直到牢房裡傳來癲狂大笑,那笑聲高亢又淒涼。梅青霜緊緊靠著欄杆,眼瞳綠得發黑,下半身已經變作了腐朽的樹和藤蔓。他望著玉藤高高掛在樹上的身體,邊笑邊流下淚來。
“……她是我的姐姐。”他喃喃,“是的。我們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