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很黑,但這時卻更黑了。黑的像個死人。
他記起來了,他以前就死了。死因是……
他掃了一眼趙光義,眼睛裡似乎有著火焰。
趙光義與他的目光相接觸,渾身一軟,跪在下面根本不敢抬頭。
趙匡胤死死地盯著跪在下面的趙光義。如果自己還活著,關於光義的斧頭,他怎麼都會想再說些什麼——但自己已經死了。而且還有挺多事沒做的,北邊的仗還沒打完,契丹人也沒擺平。作為開國之君,做的事不算少,但也不夠多吧。
轉念一想,自己做了皇帝,好像還打下了不小的地方。自己做皇帝也算規矩,和其他不成器的傢伙比算不錯了。就算柴大哥活著,也不一定做得這麼好。
現在,自己死了,光義也死了,連趙普這個老狐狸也死了。自己今日真是泉下有知,也不孤單,說不定父母也在,自己一生功業,又能在二老面前誇讚一番。
趙匡胤心中百轉千回,算是釋然了。再看趙光義還跪著,地上竟能看到一攤汗水,而趙普不知何時,已走近了些,立著沒說話,看來在等他想明白。
“罷了,死了就死了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趙匡胤擺了擺手,示意弟弟站起來。“誰不是要死的呢,光義?只是我們的死因不一樣而已。你也是死了?看來日子過了不少了啊。”
趙光義沒有起身。趙普在一旁卻提醒道:“陛下還是該自稱朕,不能亂了禮制。”
“人死都死了,還講那些彎彎繞繞的,老趙你累不累。”想通了的趙匡胤大咧咧起來,“光義你起來吧,人都死了,還畏手畏腳的,丟不丟人。”
“皇兄,”趙光義抬起頭,彷彿下了大決心,拿定主意,還是把話說出了口:“皇兄昔日的囑託……都是臣弟的糊塗,臣……萬死難贖,請……皇兄……”
“什麼糊塗不糊塗,死人說的話,不被活人放在心上,再正常不過了。”趙匡胤打斷了他的話,全然沒有弟弟的緊張,“說你膽子小吧,你連哥哥我都敢下手;說你膽子大吧,你現在這是什麼樣子?哥哥又不會吃了你——就算哥哥會吃了你,人都死了,事都做了,還怕下油鍋?”
“臣……請皇兄治罪。”
“免罪免罪。”趙匡胤覺得糾纏,乾脆轉過頭問趙普,“誒,老趙,你說這陰曹地府光景也不錯,開封府都有鼻子有眼的,老子早就知道那些禿驢說假話……”
“陛下,此方天地雖然非陽間之世,但也不像佛道說的眾人往生之所。”
“哦?怎麼……”趙匡胤撓了撓頭,“不是說什麼不管貴賤,死了就都去陰間喝湯麼?”
“輪迴之事,微臣不明,”趙普又走近了些,“但此方天地,不是芸芸眾生的最後歸宿。”
“那是什麼?”
“此方天地,只屬於英雄!”一改古井無波的語氣,這個文士胸中豪氣激盪開來:“微臣來時,他們告訴我,此方天地,喚作——血、色、衣、冠!”
此時此刻,在開封,在洛陽,在金陵,在成都……四十餘座大城之內,類似的話語反覆重現,即便是英雄人物,亦難掩人生百態:有人握著屬下的手放聲大笑;有人看著昔日的同僚橫眉冷對;有人相顧無言;有人默默垂淚……
三千年中華史籍,無數風流人物。
這裡,是另一個天地,是時空的交錯,是本來不可能發生的奇蹟。
這裡,是各個時代英雄豪傑的舞臺,自春秋戰國起,直至朱明。
這裡,即將化作一個新的戰場。
有詩詞道:
風雨華夏血春秋,今朝把酒憶還休
王侯業歷碎竹簡,將相功名殘土丘
唐漢應悔廷中亂,宋明猶難塞外酋
千年故紙空讀盡,恨把衣冠祭九州